楔子
節氣還沒入冬,卻已令人稍微感到些許寒意。
月牙兒已升至半空中,眼看著又是深夜。
今晚外出的人很少,路上空蕩蕩的,連只小貓都沒有,清冷的上弦月映照在無人的街道上,更顯蕭索淒涼。
苗景毅剛從公司離開,獨自一個人走在冷冷清清的摩天大樓間,準備回到他那間空洞且孤寂的屋子里。
這陣子,為了並購一間前景看好卻營運不善的公司,他幾乎把辦公室當成家,除了睡覺以外,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工作上。
小心計畫,周嚴實行,先設下陷阱、拋下誘餌,利用高借貸、低利息引誘對方上鉤,再慢慢地收網,在不知不覺中,一點一滴地將其蠶食鯨吞。
現在對方還以為自己幸運得到大筆低利貸款,正欣喜若狂,但是再過一陣子,對方就會發現,自己已踏入他的陷阱里,公司也即將成為他的囊中之物。
無論對方如何痛苦掙扎、如何不情願,終究還是得低頭奉上自己苦心創立的公司,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失敗。
他喜愛金錢權勢──極度地!
他從不掩飾自己渴望財富與權力的企圖心,只要能夠成功,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不惜使出任何卑鄙骯髒的手段。
他從不相信人性,什麼人間有愛、處處有溫暖,那對他來說,全是理想主義者編出來騙人的美麗謊言。
他不稀罕什麼愛與溫情,只相信金錢與權勢,只要能讓他站在財富與權力的頂端,那才是他的天堂。
許多人恨他,有人罵他是魔鬼,他倒認為那是恭維,成為魔鬼沒有什麼不好,明明是魔鬼,卻偏要偽裝成善人,那才令人作嘔。
「哼!」苗景毅停下腳步,為自己點了根煙,仰頭望著不知多久未曾駐足觀賞的明月,兀自出了神。
今晚的月兒真美!就像那一晚的月……
他的眼眸深處倏然閃過一抹痛楚,那是他最不願回想的一段過往。
打從十歲之後,他不曾再有過這類的感觸與傷懷,大概是月色牽動了他心頭的部分情感。
他以為自己早已死去的情感,如今竟莫名其妙再次浮上心頭。
「哼,荒謬透頂。」他將快抽完的香煙扔在地上,轉動腳尖捻熄。
就在他低頭的瞬間,一個不斷蠕動的影子筆直往下墜落。
苗景毅並沒有發現,他捻熄香煙,不耐地吐出一口氣,甩去沒來由的煩躁感,舉起腳步,正準備重新邁開步伐。
「啊──」
就在那一秒,一個重物由天而降,好死不死正好擊中他,那個「物體」落在他身上,連帶將他壓倒在地,他的後腦勺硬生生撞上地面,發出清脆巨響,他霎時感覺眼前一黑,一陣強烈的暈眩襲向他。
第一章
有許久的時間,兩個迭在一起的黑影維持靜止的姿態,誰也沒有任何動作。
這時如果恰巧有人在場,可能會以為他們都翹辮子了,幸好他們都還有呼吸。
時間不知經過多久,巨大撞擊所引起的麻痹感逐漸退去,苗景毅才緩緩恢復知覺。
有人跳樓?
他知道有人從上頭掉下來,把他壓倒在地,他想起那則跳樓的沒死,卻壓死樓下賣肉粽的新聞。
他該不會和那位賣肉粽的老伯一樣,變成倒楣的冤死鬼吧?
許多思緒竄過心頭,他癱倒在地,渾身酸痛得要命,骨頭像是全部碎裂了。
「你……要不要緊呀?」一張隻果般紅潤的可愛臉龐,遲疑地探到他的臉部上方。
那是一張很可愛的少女面孔。烏溜溜的黑色大眼,宛如黑色珍珠般晶瑩動人,紅潤潤的櫻桃小口,嘟起小嘴撒嬌時最是可愛,全身皮膚白里透紅,像是水蜜桃,好像稍微用力一捏,就會掐破皮似的,而那頭黑緞般的長發,黑亮得不可思議。
女孩咕嚕嚕地轉動大大的眼珠子,咧開傻呼呼的笑容看著他。「對不起,我好像壓到你了。」
好像?苗景毅身上的沉重感並沒有絲毫消退,他垂眸往下一看,雙眼頓時冒出憤怒的火花。
「妳這笨蛋,不是好像,妳是真的壓在我身上了。還不下來,賴著做什麼?!」他咬牙切齒地低吼。
他渾身痛得像散了似的,而她還趴在他身上。
「噢,對、對不起。」女孩像小狽般四肢並用地倒退,壓在他身上的重量才慢慢消失。
「該死,真疼。」他低咒著,並試著爬起來。
先動動兩手的手指──可以動,沒問題。
再動動腳──也可以動,沒問題。
再來是脖子──他試著挺起脖子來,雖然每移動一寸,就會讓他痛得忍不住咒罵出聲,不過幸好也可以挺直坐起來,沒有癱瘓之虞。
「Shit,倒楣透頂。」苗景毅揉弄萬幸保住的頸椎,突然想起害他變得如此的罪魁禍首,利眸倏然斜瞪過去。「妳這女人!」
「啊!」那雙迸射出千萬根銳利毒箭的凶惡眼眸掃過來,隻兒立即驚喘一聲,捂著胸口,驚恐又無辜地看著他。
「妳沒事學人家自什麼殺?要自殺也就算了,干嘛要跳樓?就算要跳樓,也別選在人來人往的市區跳,妳自己想死,也別拖著別人下水好嗎?」
苗景毅開口劈哩啪啦就是一陣痛罵,罵得連隻兒想解釋都插不上嘴,甚至連他都忘了,自己向來是冷漠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
「我、我沒有要自殺。」自殺的人只能到地獄魔王那里報到,接受他們的凌遲與折磨,碧姬兒阿姨常常說那些人太愚昧,她才不會那麼笨呢!
「那妳怎麼會從樓上掉下來?不要告訴我,妳是擦窗子不小心滾下來的。」因為愚蠢造成的過失,比起蓄意殺人的罪,也輕不到哪里去。
「不是啦!我也不是從你說的樓上掉下來,我是從上頭下來的。」隻兒指指頭頂上,笑瞇瞇地告訴他正確答案。
「上頭?」苗景毅緩緩仰頭往比高樓更高的地方望去,除了一彎上弦月之外,就是無邊無際、浩瀚遼闊的天空。
「妳是指熱氣球?還是滑翔翼?」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不然怎麼可能有人從空中掉下來?
「才不是呢!我不知道你說的球還是翼的是什麼東西啦!」
「那麼……難道是飛機?」從飛機上掉下來還能平安落地?這鐵定會成為明天的頭條大新聞。
「都不是啦!」
「都不是,難道妳是女鬼?」苗景毅開始覺得背脊發毛。
「厚,還是猜錯啦!你看我像鬼嗎?」有這麼可愛的女鬼?
苗景毅從她紅潤潤、肉嘟嘟的臉頰,一直瞧到她嬌小可愛的腳指頭,很認真地看過一遍,雖然她是穿著一套奇怪的白衣,但那模樣怎麼也不像鬼魂。
印象中鬼魂都是蒼白消瘦的,世上應該沒有這麼紅潤又渾圓的鬼。
「是不像,那妳到底是誰?」
她咬緊下唇,搖搖頭說︰「哎,那是秘密啦!」
碧姬兒姐姐說過了,不能說、不能說。
「不說算了。」反正他也不想知道。
苗景毅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等等,你要去哪里呀?」女孩傻呼呼地跟上來。
「回家。」苗景毅瞧都不瞧她一眼,筆直往前走。
「那好,我肚子正好餓了,你家有沒有吃的?」她的肚子正好餓得呱呱叫。
砰!
苗景毅突然停下腳步,隻兒煞車不及,直接撞上去,疼得眼眶發紅,捂住俏鼻大喊︰「好痛喔!你干嘛突然停下來呀?」
「妳沒搞錯吧?我又沒說要收留妳。」他冷冷地斜睨她一身單薄的衣衫,料想得到她絕對拿不出住宿費、伙食費付給他。
「可是我這回來,就是特地來找你的呀!你怎麼可以不理我呢?」隻兒憤慨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