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振群不置可否地閉上眼,看不見東西,他的感覺與嗅覺變得特別敏銳,他聞到一抹淡雅的檀香味,是海寄生身上的氣味。接著,她微涼的掌心貼上他的額頭。
「我現在就回顧你的前世,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請你稍微忍耐一下。」她的聲音從他頭頂上方的位置傳來。
「嗯。」房振群點了點頭。
接著——神妙的事情發生了,海寄生嘴里低聲念著咒語,她原本微涼的手掌,竟然開始發熱,然後愈來愈燙,他感覺那股詭異的熱燙穿透皮膚,彷佛要深入他的腦髓……
他感到很不舒服,但是天生的強硬性格不容許他像女人一樣發出申吟,于是他緊咬著牙,忍受那火焚似的痛苦。
然後漸漸地,那種灼熱的痛楚消失了,緊接著是春天和風拂面般的涼爽舒適,他的眉頭不自覺放松,再放松……然後,他彷佛飄了起來,身體不再有任何感覺,眼前先是出現一道強光,接著慢慢浮現一些影像。
再仔細一看,原來是自己現居的這座宅院!
這座宅院中,似乎發生過許多事,有許多影像從他眼前飄過,又像快轉電影,浮扁掠影的片段,一一在他面前上演。
就和作夢時一樣,他踫觸不到任何人或物品,只能像看戲的第三者,遠遠望著宅中發生的一切。
他看見身著清朝古服的自己,面容痛苦、眼神執著地遙望著一名秀麗女子,而她卻一臉幸福地依偎在另一個男人懷里。
扁陰宛如跳躍的光影,稍縱即逝,他看見自己發鬢逐漸染上白霜,而女子身旁也圍繞著幾名孩童,直到孩童逐漸成長,他也垂垂老去,卻依然郁悶痛苦,最後黯然死去……
然後,眼前再度出現一道白光,緊接著他又看見這棟宅子,只是換了主人。這男人和前一世的男人相同,有著異于常人的堅定執著,與近乎病態的頑固靈魂。
同時,他也看見了她!
是那個屢次出現在自己夢中,還有過兩面之緣的神秘女子。身穿白緞繡花旗袍的她,同樣清雅動人。
房振群呼吸一窒,心弦顫動,情緒也跟著激蕩起來。
然而他踫觸不到她,也無法開口說話,只能靜靜地旁觀自己與那白衣女子之間的糾葛。
她愛他!那雙充滿愛戀的美麗瞳眸,總是眷戀地追隨著他,而且默默守候在他身後,片刻也不曾離開。
那美麗的眼楮,時而充滿愛戀,時而浮現絕望,哀淒絕美,令人萬般心疼。然而——「他」卻從來不曾回頭看她。他的視線,依然固執地停留在另一個不屬于他的女子身上。他也認出那名女子,是前一世另嫁他人、讓他抑郁而終的美麗女子,這一世他依然執著地愛她。
他眼中只看見一心愛戀、卻始終得不到的女子,無視于那名默默等待的白衣女子。
終于——她病了。她的憔悴蒼白令他心疼,然而前一世的他是個渾蛋,讓她傷透了心,心死情絕。
最後,她重病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等待死亡來臨的模樣,令他鼻頭發酸。
他眼眶酸澀,喉頭彷佛被人緊緊掐住,難以克制地發出類似哭泣的低啞哽咽。
「好了,已經結束了。」
驀地,一道女性輕柔的嗓音響起,宣布一切結束了。立即的,眼前的景象倏然消失了,原先的漂浮靶也不見了,身體愈來愈重,他宛如墜落地面般詫然驚醒,卻發現自己依然坐在原來那張椅子上,哪兒都沒有去。
想起剛才魂游太虛時所見的景象,他宛如作了一場短暫的黃粱夢,震撼卻又不勝唏噓。夢中那名女子臨死前哀淒悲怨的眼神,他永生難忘……
「振群,把眼淚擦一擦吧。」舒綸遞上一條手帕,眼神中滿是同情與詫異。
別說他從沒見過向來強硬嚴肅的好友掉眼淚,他壓根連想都沒想過,振群會哭得像個孩子。
眼淚?房振群訝異地伸手一模自己的臉頰,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滿臉是淚。
「相信剛才在夢中,你已經看見你與兩名女子的兩世糾葛了。」海寄生找了另一張圓凳坐下,不疾不徐地緩緩道來。
「你一開始看見的,是身著清朝服裝的你,那是前兩世的你。那時你痴痴眷戀一名女子,但那名女子卻另有愛慕之人,即使她與那人成了婚,你依然固執地愛戀著她,終生未娶,痴嗔怨妒,讓你含恨而終。」
舒綸低聲咕噥︰「這倒很像振群的個性。」同樣頑強、固執,不肯認輸。
「投胎轉世之後,後一世的你,依然忘不了那名痴痴念念、卻又無法相守的女子,于是你辜負了另一名深愛你的女子,那名女子正是你夢中所見的那個女人。她因為得不到你的情,和前一世的你一樣,抑郁而終,縱使最後你也愛上她,但她已是魂魄杳遠。你們投胎轉世之後,一同來到現代,你忘不了對她的感情與虧欠,因此潛意識里還記著上一世的事,這就是你為何會在夢中看見她的原因。」
原來!原來他們之間,有著這樣的情感糾葛。
難怪見到她,他會有那麼強烈的感覺,還有一抹淡淡的心疼……
「哇!振群,你很倒楣耶,怎麼談了兩輩子戀愛,卻連半個女人也沒得到。」舒綸听了嘖嘖稱奇,這麼倒楣的怨男,居然是他的朋友,他該感到榮幸嗎?
「那麼——請問妳,這一世我與她可否再續前緣?我該去哪里才能找到她?」房振群急忙問道。
這是他最關心的一點,前世如何,他已經不想去理會,他只知道,他不想再錯過今生。
海寄生神秘地一笑道︰「若是有緣,有情之人自然會聚首,不需要刻意強求。一切隨緣,上天自有安排。你的困惑,我已經替你解答完畢,我言盡于此。」
「哇勒!海師妹——這有說等于沒有說嘛,妳就不能再說清楚一點嗎?」舒綸想替好友從她嘴里多挖些天機出來。
「我能對他說的,只有這麼多。倒是你自己——最近又去挖了誰的墓是吧?」海寄生清冷的杏眸,再度飄向他身後。「是不是晉朝哪位年輕貴婦的墓冢呢?」
「妳怎麼知道?!」這也能算得出來?
舒綸雙眼一亮,彷佛遇到知音。
「人家都跟你回來了,我怎麼會不知道?」海寄生冷笑了聲,淡淡拋下一句,徑自轉身離開。
苞他回來了?!舒綸听了張嘴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恐懼地轉頭,緩緩打量四周。
他什麼都看不到,真的看不到!但不知是不是听了她那番話的緣故,他的背脊沒來由地冷了起來,周遭的氣溫彷佛在一瞬間降了五度,連寒毛都一根根豎起來……
媽呀!他苦著臉,顫抖著轉回頭,手腳發軟地往外跑。
「海師妹,妳別走哇!快替我把那東西弄走……海師妹……」
舒綸的叫嚷聲逐漸遠去,房振群卻渾然未覺客人已經離去,他依然沉浸在海寄生留下的謎團中,難以自拔。
海寄生沒有告訴他,他與她究竟能不能再相遇?
她說若是有緣……
若是有緣……
「黃師傅,請問我的綢布繡好了嗎?」
丁梧桐再度來到上海老街,走進一間古色古香的店面,里頭一位五十開外的婦人,立刻笑咪咪地迎向她。
「都繡好啦!知道妳明天回台灣,再怎麼樣也得給妳繡出來呀。」黃秋香笑著道。
「謝謝妳!短短兩個星期要妳趕出來,真是辛苦妳了。」丁梧桐知道刺繡是慢工出細活,兩個禮拜趕繡出七八匹布,實在難為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