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還是不熱絡,不過她們對她的態度,比一開始時好太多了。
「好……」涵泠強撐起精神,又抓起一袋糯米,準備搬到大鍋旁去。
她的兩手因為用力過度,已經紅腫破皮,身子也因極度的倦乏而虛弱無力,但她仍死撐著,不喊一聲苦。
不過……好糟糕,她的兩手在發抖了,快抓不住麻布袋,兩條腿兒輕飄飄的,走路好像在晃;最糟的是,她眼前好黑,都快瞧不清楚路了。
冷翼遠遠就瞧見她,他原本正戌新城的干部商討築城之事,但見她搖搖晃晃地搬著一大袋糯米走過,讓他很難不注意她。
她在干啥?
他眯眼瞧著,見她一下子由左晃到右,一下又由右晃到左,好像喝醉了似的,不覺擰起眉。
驀然,砰地一聲,裝滿糯米的麻布袋先重重落地,然後涵泠雙眼一閉,如軟趴趴的面團般,墜落地面,身旁立即傳來數道尖叫聲。
「涵泠公主——她昏倒了!」
「讓開!」冷翼匆忙趕到,排開不知所措的眾人,攔腰抱起她。
一抱起她,手上那輕如羽毛的重量,讓他重重擰眉,他轉頭沉聲吩咐︰「去找陳大夫來。」
倉促地吩咐完,冷翼抱著涵泠,飛快往他在新城的臨時居所奔去。
第4章(2)
既是臨時居所,便不可能太過豪華,二房一廳的簡單設計,簡樸舒適。他一進門便往自己的寢室而去,掀開被褥,小心地將涵泠放上床,心急地審視著她。
她緊閉著雙眸,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射出陰影,他注意到她的雙頰有著被陽光曬傷的痕跡,卻又詭異地蒼白,眼楮上還有軟倒在地時沾上的泥塵,冷翼想也不想地伸出衣袖,溫柔抹去那些塵土。
一整日在大太陽底下干活,很難不被曬傷,回去得再找些藥給她擦上。
他沒察覺自己思緒中的憐惜,目光又被另一樣東西引去——
她的手!他瞪著她的手,觸目心驚。
那原本白女敕女敕的手,如今全是傷痕,有搬運時磨破皮的,熬煮襁糊時燙傷的,還有制磚時敲傷的,花花綠綠,青青腫腫,看來好不嚇人,而她竟然沒吭一聲。
他輕輕舉起一只小手,借著窗口透入的微薄扁線,眯眼仔細審視。
心,莫名地抽痛,大手不自覺地輕柔摩挲著那些紅腫傷處,好像這樣就可以療愈那些傷處。
望著她傷痕累累的小手,他心里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麼感受,有疑惑、有心疼,也有懊惱。
她真的這麼能忍?即使受了傷、捱不住了,也不喊一聲苦?
而她又怎會昏倒呢?他明明一整個早上都在暗中觀察她,卻沒及早發覺她的異樣。
冷翼責怪自己太粗心。
不!他並非真的粗心,而是故意忽視。
一開始見她放段,卷起衣袖幫這些平民百姓干活時,他以為她只是裝模作樣,很快就會放棄,所以他冷眼旁觀,等著她主動放棄。
但她沒有。
她搬運糯米、幫忙熬煮、幫忙制磚、幫忙曝曬,又再度搬運糯米……如此不斷反覆。每樣工作她都親自動手幫忙,瞧她曬得雙頰通紅、汗水直流,也不曾跑去納涼偷懶過。
他早已發現她的步伐越來越緩慢,每踏出一步,都像七八十歲的老嫗般舉步維艱,他卻視若無睹,刻薄地對待一個縴弱的女子。
他心里罕見地出現懊悔,他以為自己是鐵石心腸,卻對一個女子心軟了——但她偏偏是昏君的女兒,他不該對她心軟!
他握緊拳,牙關咬緊,理不清心頭的復雜情緒。
這時外頭傳來呼喚聲︰「王爺,陳大夫來了!」
白雲天請來陳大夫,要為涵泠診治。
冷翼立即起身,僵硬地退到一旁,對陳大夫道︰「你替她瞧瞧是怎麼回事。」
「是。」陳大夫才伸出了手,正要去握涵泠的手,冷翼卻突然高聲阻止︰「慢著!」
陳大夫與白雲天皆訝異地轉頭看他。
「你用這個。」他扯斷系在腰間的玉佩,從系著玉佩的絲繩里抽出一條絲線交給他。
陳大夫見了立即恍然大悟。
「真抱歉,是小的疏忽了!鮑主的冰肌玉膚,豈是小的能夠褻瀆?在下早該想到必須隔空把脈才是。」
白雲天听了,忍不住偷偷掩嘴竊笑。
他這主子啊,表現得一副跟這美麗公主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模樣,結果連手腕都不準人家踫,還真小氣!
白雲天不時發出嗤嗤的噴笑聲,惹來冷翼惡狠狠的瞪視。
冷翼當然知道他在笑什麼,他大可不在乎,但他卻該死的在乎。
陳大夫是個男人,想到他的手要放在涵泠那白皙的肌膚上,他的心里就不舒服得緊,活像個怕人家覬覦自己寶物的守財奴。
自己這般莫名其妙,能怪人家笑他嗎?
又瞪了笑得太過分的白雲天一眼,冷翼決定不再理他,專心看陳大夫把脈。
幸好陳大夫功力夠,隔空把脈也難不倒他,只見他以絲線系在涵泠的手腕上,撫觸著絲線的另一端,閉眸深思了會兒,才睜開眼,解開絲線。
「她怎麼了?」冷翼迫不及待地問。
陳大夫取下絲線後,起身回答,但有些結巴。
「啟稟王爺,公主玉體並無大礙,我想只是太勞累了,還有……可能公主這陣子餐飲……都不定時,沒有好好補足所需的養分,才會導致她的體力……不是很充足,所以才……」
「你到底在說什麼?」冷翼完全听不懂他到底想說什麼。「你清楚明白地告訴我,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陳大夫無聲地嘆了口氣,這才照實說︰「在下推測,公主可能是因為饑餓,體力不足,所以才會昏倒。」
冷翼瞪大眼愣住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的意思是,她是餓昏的?」
「不、不!小的並非這個意思,公主居住在王爺的宅邸,自然會受到極好的照顧。在下只是猜想……或許公主有些水土不服,飲食上的取用少了些,才會……」
接下來陳大夫又說了什麼,冷翼完全沒在听了,因為他已經明白涵泠是怎麼昏倒的。
餓昏的!
老天!在他的眼皮底下,居然有人餓昏了?
在他的統治範圍內,即使是最奸最惡之人,每一餐也都能獲得飽足,而涵泠這個既不奸也不惡,還柔弱得有如一朵白蓮的女子,卻是活活給餓昏了。
他心里很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打從她來到邊城,寄宿在馬車里,應當就沒好好享用過一頓豐盛的餐食。入府兩天,昨天夜里他與三名侍妾故意欺凌她,明知她不吃辣,卻在所有的菜肴里全加了辣,讓她什麼也沒得吃。
今早也是,他記得最後她只喝了一碗清粥,卻做了許多粗活,勞動了一整個早上……
一股熱辣襲上面頰,是羞愧,也是悔恨。
就算她犯了天大的過錯,都不應當遭受這樣的對待,更何況她並沒有犯下任何過錯。
「餓昏的?」
「堂堂一位公主,怎麼會餓昏呢?」
不知何時,新城的居民全擠到冷翼的別館外,擔憂地關注著屋內的動靜,听聞陳大夫的診斷,個個面露詫異,不敢置信。
那蚊蚋般吵雜的交談聲,讓震驚懊悔的冷翼倏然回神,立即吩咐道︰「替公主準備些吃食!」
接到命令,立即有人急急去辦,畢竟她可是為了幫忙他們築屋,才會昏倒的。
「王爺,我現在替公主做治療,她很快就會清醒的。」
陳大夫取出銀針,替涵泠扎了幾針,沒多久她便悠悠轉醒。
「涵泠?」冷翼不自覺疾走向前,語調僵硬地問︰「你覺得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