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特別吧?這些包子里包的是糖喔!」貝曉雨得意又驕傲地告訴他。「我把黃砂糖包在里頭,蒸籠一蒸,糖就溶化成糖漿,吃起來軟軟甜甜的,很好吃喔,我最喜歡了。」
「糖?」馮君翰第一次听到有人把糖包進包子里。
糖漿包子甜得可怕,但是配著軟綿綿的包子皮,吃起來倒也滿香的。不過他實在不喜歡太甜的甜食,因此只吃了一個包子,就委婉地回拒第二顆。
曉雨也不勉強,端起還剩一顆包子的盤子,朝貝曉風和馮君翰甜笑道︰「那我先去睡了,大姊晚安,馮大哥晚安!」
曉雨走後,曉陽也上前道︰「那我也去睡了!大姊,如果有任何事的話,隨時叫我一聲。」
說完,還刻意瞄了馮君翰一眼,接著才轉身走開。
她的表現,簡直把他當成意圖不軌的大,讓貝曉風尷尬到極點。
「對不起!我不知道曉陽怎麼會這樣……真是對不起!」
「呵呵!沒關系,我看得出她很保護妳,妳一定是個好姊姊,她們才會這麼愛妳。」
「其實沒有啦!我們姊妹三個一樣辛苦,我受過的苦她們也受過,她們並不比我輕松。」每回想起這些,貝曉風就替妹妹們感到心疼。
「談談妳們過去的生活好嗎?」他誠懇地央求道︰「我想多了解妳──這個朋友。」
貝曉風定定凝睇他真摯的眼眸好一會兒,才輕輕地點了點頭︰「嗯。無論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回答你。」
朋友貴在真誠,她再也不願欺騙他了!
第六章
「你想問什麼?」
端來一杯熱茶,招呼他在權充客廳的餐桌前坐下後,貝曉風才慢條斯理地問。
「妳在哪里出生、長大?」
這些問題早在一年多前,他們初次見面那天他就問過了,不過當時她的回答全是虛構的謊言,現在他希望她給他真實的答案。
貝曉風當然不可能再騙他,所以一一照實回答。「我是土生土長的台北人,從未離開過台北。我們貝家在我爺爺那一代,曾經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據說家境非常富裕,但我已經沒有印象了。」她淡淡一笑,繼續又說︰「我的父親是爺爺唯一的獨子,但卻不是做生意的料,他在二十五歲那年,在我爺爺的做主下娶了同為名門的千金小姐,生下我們三姊妹。」
「原來你們也曾是富貴人家?」難怪!他總覺得曉風身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特殊氣質,有著傲氣卻沒有嬌氣,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她說自己是富家千金時,他才會深信不疑。
「但是好景只到我父親那一代就結束了,富貴榮華,轉眼成雲煙,我爺爺一過世,家里的生意就一落千丈。秉性善良又太過老實的父親根本不懂經營之道,再加上被惡劣的親戚使計騙去祖產,只好帶著媽媽和我們三姊妹離開大稻埕,開始工作討生活。」
「剛開始父親帶出來的錢還不少,買了房子安頓好我們之後,他也找到工作,雖然薪資不高,但是靠著剩余的積蓄貼補,日子倒也還過得下去。沒想到曾經被騙的爸爸根本沒學會教訓,他竟然替一個不熟的人作保,苦日子才真正來臨。」
「怎麼說呢?」馮君翰緊張地問︰「那個人跑了?」
「沒錯!一夜之間消失無蹤,他幾百萬的債務全部轉移到我父親頭上,為此我們家被查封,所有的財產都被凍結,我母親氣得和我父親離婚,拋下我們離開了。從那天之後,我們搬到一間更小的房子,開始過著三餐不繼的生活,一轉眼竟也過了十年!」回想起那段慘痛的過去,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記憶還很鮮明。
「唉!伯父真是──」馮君翰並不想責怪她父親,但是說真的,如果不是她父親,她們三姊妹或許不需要過這樣的苦日子。
「雖然是因為爸爸的關系,讓我們沒辦法過安定的生活,但是我們並不怪他!他是個好人,善良、溫柔、而且很疼我們。我們挨餓受凍,他比我們更心疼,所以他一直很努力工作賺錢,想供我們穩定的好生活。可是……」
貝曉風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實在不適合出外工作,他天生就該當個不必勞動的大少爺,出去工作只會折他的壽。那幾年他做過各式各樣的工作,最長三個月,最短只做了一天,下場幾乎都是帶傷回家。燙傷、割傷、壓傷、夾傷、還有凍傷,甚至中暑……他縱然有心要做,嬌貴的身體也耐不住辛勞,所以屢屢掛彩。」
「居然有這樣的事?伯父真是一位……傳奇性人物!」馮君翰听得目瞪口呆,除了說他是傳奇性人物,他實在想不出其它評論。
「有時我們也覺得他很倒霉!」貝曉風知道自己不該笑,但是想到世上居然有這麼倒霉的人,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何止倒霉?我看他根本是惹到瘟神了吧?」
「唉,或許是!我高三的時候他從工地的鷹架上掉下來,從此再沒有醒過來。他過世了,我很傷心,卻連掉眼淚的時間都沒有,因為我們三姊妹連那間小鮑寓也租不起,只能搬到這里。為了還清債務,也為了讓曉雨曉陽能夠繼續念書,我高職一畢業立刻找工作賺錢,努力還債。一直到去年債務終于還清了,曉雨曉陽也都努力打工貼補家用,所以我終于有能力上大學念書,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可以說,不再有任何奢求。」
望著她恬靜滿足的表情,他看見一種打從心底散發出來的美麗,那不是任何高貴的服飾或是化妝品能夠創造的,那種美,令他心折。
「妳這一生的願望就這麼簡單嗎?」他假裝失望地搖頭。「只要能繼續念書,妳的人生就了無遺憾了嗎?」
他呢?對于他,她也是如此雲淡風清、無欲無求?
「目前我只有這個最大的心願,至于其它──我現在還沒有想到,暫時也不需要。窮困的日子讓我知道人要知福惜福,太過貪求,必定招來天怒人怨。」
而她曾經貪求過一次,也已經嘗到從天堂墜入地獄的感覺,今後她會更警惕自己,別再妄想抓住不屬于自己的幸福。
她的胸口感到一陣酸澀,頭也沒來由地痛了起來,她疲累地閉上眼低語︰「很晚了,你該回家了。」
他知道她每天上班又上課,一定很累了,也不再厚著臉皮繼續叨擾,立刻起身道別︰「那我走了,妳早點休息。晚安!」
「我送你下去。」
她送他到樓下大門口,看他上車後,本來堅持目送他走,但這回他很堅持︰「以前總是妳在背後目送我離去,現在該倒過來,換我送妳了。」
「有必要計較這些嗎?」她好笑地問。
「當然!這是公平原則。」還有安全問題!這地方這麼偏僻,他不放心讓她獨自站在門口目送他離開。
「好好好,那麼這回換我先走,這總行了吧?」她沒再和他爭執,揮揮手和他道別後,便退到門內,關上鐵門。
不過她沒有立即上樓,而是側耳聆听門外的動靜,等到汽車行駛的聲音逐漸遠去後,才不舍地轉身回到樓上。
馮君翰注視門扉一會兒,才發動引擎開車回家。
他一路傻笑著,因為終于走進她家了,這會兒他心口好甜,就像吃了糖包子。
到底何謂朋友?
貝曉風頭疼地揉著額角思忖。
踫面吃飯的是朋友,打電話聊心事的是朋友,有難時挺身幫忙的是朋友,那麼天天接送的──也是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