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滿足,那碗牛肉面填飽的不只是他的胃,還有他空虛的心。
吃過簡便的面食晚餐,唐亞琤詢問難得造訪的客人。
「你要不要看電視,還是你想听點音樂?」
「听音樂就行了。」敖旭惟仰頭靠在小沙發上,疲憊而慵懶地回答。
今天陪父親應付了一上午的記者,現在他不想再接受任何媒體噪音的干擾。
唐亞琤挑了片凱文科恩的鋼琴演奏曲,並將音量轉小,然後拉開電腦椅坐下,默默地陪著敖旭惟聆听音樂,並不開口說話。
她猜想,今晚他或許需要一點安寧。
敖旭惟轉頭注視唐亞琤,為她的善體人意與細心、聰敏而感動。
她不是他的女朋友,但是和她相處,遠比和任何女性相處來得輕松愉快。
他不禁想起父親為他訂下的未婚妻——江子悠。
和她在一起,他緊繃的神經也能夠完全放松嗎?
他曾見過江子悠幾次,可笑的是,如今他努力回想她的模樣,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他甚至想不起她的模樣!
「你想談談嗎?」唐亞琤試探地問。「你好像有很多心事,說出來或許會好一些。」
敖旭惟沒有回答,很著唇不發一語地望著她,直到她的臉色因尷尬而轉紅。
「對不起!我問得太多了,你可以不用回答……」
她搖搖手,本以為他不會回答,沒想到他卻忽然開口道︰「我覺得累。」
「什麼?」
「我身上背負著太重的期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讓我覺得很累。」
她的聲音太溫柔、眼神太真誠,讓向來堅強得以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他,忍不住想將藏在心中的話全部告訴她。
「你是指——你的父親?」唐亞琤小心地問。
「是的。我可以說從一出生起,就活在父親對我的期許之下。從小到大,我完全沒有自由,三歲開始學英文、五歲學心算,全是他替我安排的,大學填寫志願,填的也是父親所期望的政治系,不是我感興趣的資訊。我的言行舉止、衣著打扮,甚至說話與思考的模式,全是為了符合他的要求,而不是我的喜好。」
「好可憐!你父親完全抹煞了你的自我。」唐亞琤充滿憐憫地望著地。
和他相比,被親生父親忽略,似乎不那麼痛苦了。
「老實說,我早巳忘了原來的自己是什麼模樣。」他閉上眼痛苦地冷笑。「現在的我,只是父親手中的一只木偶,隨他操縱掌控,我甚至連婚姻都沒有自主權,他一句話,我便得娶一個連長相都記不得的女人!」
「沒關系,我可以幫你。」
「幫我?你可以幫我什麼?」敖旭惟睜開眼,忍不住好奇地問。
「我可以幫你找回你自己呀!」她露出笑容,真誠地說︰「每個人都有與生俱來的性格,你當然也有!」
「與生俱來的性格?」敖旭惟喃喃自語。
是的,他當然有!他並不是從一出生就如此沉默、冷淡,他曾經也有過最真實無偽的自我。
那時的他並不像現在這樣,無時無刻戴著冷漠的假面具,在身旁升起一層保護膜,隔絕旁人的親近。
他還記得,童年時的自己是活潑好動、喜愛朋友的,但在父親的強烈要求下,他放棄與同伴一起打球嬉戲,取而代之的是閱讀堆積如山的書,在一個又一個家教之間,磨去他最童稚純真的一段歲月。
「雖然你為了孝道,不願午逆父親,而忽視真實的自己,但我相信你與生俱來的性格並沒有消失,只要你耐心尋找,它一定會出現的!」她睜著水亮的眼眸,認真地說道。
「亞琤,謝謝你!」
敖旭惟綻開真心的笑容,唐亞琤見了,也跟著笑了。
從認識他開始,他就是一臉平靜無波的表情,就算是微笑,笑意也始終傳達不到眼中,而這回,他是真真實實的笑了。
她發現,自己喜歡他的笑容。
敖旭惟抬頭看看牆上水果造型的時鐘,道︰「時間不早,我也該走了。」
他明天有場重要的會議,有些資料非得在今晚準備好不可。
「那我去替你把衣服拿回來。」
唐亞琤立即下樓,替他把烘干的衣物拿回來。
敖旭惟換好衣服,向唐亞琤道謝並告別後,才帶著一顆暖暖的心,回到他那豪華而空洞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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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半個月,唐亞琤沒再見過敖旭惟,不過倒是在報上看到他與她的異母妹妹——江子悠訂婚的消息。
那則報導還刊登了一張訂婚當天的照片,她瞪著穿著三件式黑色西裝、看起來俊挺無比的敖旭惟,不自覺捏皺了報紙。
他不該與江子悠訂婚的!他不屬于她,她壓根不想看見江子悠甜蜜依偎在他懷中的模樣!他該屬于——
她猛然止住月兌序的念頭,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恥!
她不該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她該重視的是如何打擊她的父親江令權,以及從妹妹江子悠身邊搶走他,而不是想著如何佔有他。
難道母親的經歷還不足以告訴她,愛情是一場多麼虛偽、可笑的騙局?什麼山盟海誓、什麼永志不渝,全是騙人的謊言!
唐亞琤的眼神倏然轉冷。
她推開椅子起身,在辦公室里來回走動,一面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
她還記得上回和敖旭惟分手時,他眼中的神采。
她確定他對她有好感,但這份好感還不足以讓他為了她,背棄既定的婚約。
上回在雨中為他撐傘,只是一個開端,她必須為自己制造更多機會,才有機會扳倒江子悠。
只是——目前他與江子悠已經訂婚,到底她該怎麼做,才能再接近他,為自己爭取包多機會?
難道她會真的輸給江子悠嗎?
「唐秘書!」江令權推門走出辦公室,毫無感情的冰冷眼珠子,從鏡片後睨著她。
「今晚我要和敖老去洗三溫暖,和董老板的那場飯局你想辦法替我推掉!就告訴他,改天有空我再約他。」
「是。」唐亞琤垂下眼眸,心中對他的鄙夷與輕蔑,又加深了一層。
最愛攀附權貴的江令權,以往只要是企業老板邀約,就算台風、地震也絕不缺席,而今他仗著自己即將與敖志衡結為姻親,平日連巴結都嫌來不及的那些中小企業老板,現在全被他往腦後一放,就算得罪了也不在乎。
他這種只重名利、半點情面都不認的性格,實在令她痛惡。
「我走了。」江令權理了理西裝,昂首闊步地離開辦公室。
唐亞琤找出董氏企業的電話號碼,找了個「江律師臨時有急事」的借口,禮貌的推掉了今晚的餐敘。
幣上電話,她決定今晚不加班,替江令權撒謊騙人,令她覺得不快。
她整理好皮包,推門離開辦公室,沒想到卻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站在門外。
「你——」
「你好!」敖旭惟走向她,臉上的線條依然像上次見到他的那樣緊繃。
「你是來找江律師的嗎?他和你父親有約,剛剛才離開——」
「我知道,我不是來找他的。」
「那你來是……」
唐亞琤的心中浮起了欣喜與希望,卻用蒙懂疑惑的表情掩飾。
「我是來問你,想不想去吃瑞士火鍋?」敖旭惟有些遲疑地詢問她。
他已在上個周末遵照父親的安排,與江子悠訂了婚。
照理說他這有婚約在身的人,是不該再來找她的,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的身影始終在他的腦海中圍繞,無時無刻不干擾他的思緒。
為了忙訂婚的事,許多公事必須趕在訂婚前處理,使得他比往常更加忙碌。
這半個月來,他常常一邊辦公,一邊想著那個下著細雨的夜晚,他們一起坐在溫馨的小鮑寓里,吃著美味的牛肉面,毫不設防的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