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樺。」
「末將在。」
「拿下那兩名嚼舌根的人,斬立決,將首級懸掛在村落口。」他的語氣平淡仿佛殺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兩只螻蟻。
「……皇上?」傅尋樺驚詫抬眼,就連上官凌都被他無視人命的草率做法給嚇住。
「你想抗旨?」李彧炎側眼探去。
暗尋樺望著他空洞而無情的眸子,不禁猶豫。「末將……」
「皇上,還未找到皇後,不宜見血。」上官凌趕緊進言。
聞言,他頓了下,總算改口,「一人三十大板,罪名是褻瀆皇後。」
「末將遵旨。」
李彧炎信步在前,在白濃的霧里,不知道該往哪走,卻又不許自己停下尋找她的腳步。
「皇上,回去歇著吧。」見他腳步踉蹌,上官凌趕緊上前一步扶著他。
他迷茫的目光焦距緩緩落在他擔憂的臉上。「凌,我是不是做錯了?」
「皇上?」
「告訴我,小滿兒真的是乘鳳凰降世,乘鳳凰而歸?」
上官凌垂斂長睫,推想是剛才村民的對話影響了他,正躊躇著該不該告訴他實情,他已徑自做出推論。
「你不說話,就代表當初你父親騙我。」李彧炎輕輕推開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前走。「許是他為了隱瞞月環印,以為我會厭惡玄人,所以才編了個說辭騙我吧……就我傻,居然信了……」
上回,因為小滿兒的失蹤對他的沖擊太大,所以他不願意追問凌當時的停頓,但事實上,他什麼都知道。
上官凌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就怕他心神不濟的當頭會出什麼意外。
「我以為鳳凰庇佑不了小滿兒,所以我要當她的鳳凰,守護她一輩子,可為何我做的每件事都錯了?」他喃著,直走向砂河的方向。
看不見他的表情,上官凌干脆大膽地搶先橫檔在他面前,不準他再前進,就怕他一個想不開,掉進砂河里。
「凌,是不是我趕走了鳳凰,天譴卻反應在小滿兒的身上?」他問著,笑著,黑眸殷紅,無比淒涼。
「不是!」他凜目瞪他。「鳳凰是祥獸,絕不會降災,更不會招來天譴。」
「……那麼,為什麼小滿兒至今生死未卜?」
抿緊唇,上官凌仍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是我趕走了鳳凰,所以鳳凰將小滿兒帶走了……是我的錯。」李彧炎沉嗓嗚咽破碎地走過他身旁,一步步往外走,一路上走走停停,若有所思,直到在村落外走了一圈,再回到營帳時,就見皇城禁衛到來,還捎來訊息。
「啟稟皇上,露峽水患殃及十數萬百姓,宰相希望皇上盡早回朝。」禁衛兵單膝跪地。
「露峽水患?」坐在錦榻上的李彧炎攬緊濃眉。
在他還未登基之前,南來北往必定經過露峽,深知露峽江道極為蜿蜒,只要降下暴雨必定引發水患,正因為如此,他一登基便立刻決定要將露峽截彎取直,這個計劃早在兩個月前便交由青州州尹處理,如今……
一樣是水,一樣奪取了無數的生命,那些痛它可以體會,真的可以,因為他正深陷同樣的苦。
然而身為君王的他,有千萬個法子整頓水患問題,可以開倉賑濟流離失所的災民,可他的小滿兒呢?
誰能救她?
「皇上,既然百姓有難,皇上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上官凌始終跟隨在他身邊,他就怕彧炎心神渙散之際,會選擇隨小滿而去。現在有了理由,他更急著要他遠離砂河,想起己身的首要任務。
「皇上,宰相要屬下傳令,泰漠太子來訪。」禁衛兵見狀,趕緊再道。
他垂眼不語,好一會兒上官凌才出聲要禁衛兵先退下。
「皇上,先回宮一趟吧,總不能對泰漠太失禮。」
半晌,李彧炎才冷聲道︰「也好,趁現在回宮,朕也好做些安排。」話落,他徐緩起身。
「難道皇上要……退位?」上官凌心一驚。
只見他黑眸布滿血絲,瞅著他低笑。「凌,你知道嗎?鳳凰是不獨活的。」
上官凌神色一凜,又見他笑得雲淡風輕,一時間竟分不清他說的話里,有幾分癲狂,幾分清醒。
然而,他唇角的笑意,蒼茫得教他膽戰心驚。
第12章(2)
等到李彧炎擺駕回宮,又是十天後的事。抵達皇宮時,正是二更天,內務大總管和皇城總都統兵從戎早已等候多時。
兵從戎一見到鑾駕,隨即一路護送到金雀宮前,待鑾駕停下,他掀起紗簾迎接李彧炎,卻被他消瘦的身影和憔悴的面容震住。
察覺他的怔愣,李彧炎似笑非笑地問︰「怎麼著?」
「不……」兵從戎攢起眉。「稟告皇上,泰漠太子已經進入迎賓館。」
放眼朝堂和皇城,誰都知道皇上為了尋找皇後而長駐在砂河村落,現在僅有皇上一人獨回,教他更不敢問皇後的下落也不敢說出錦上添花的安慰。
「是嗎?」李彧炎淡道,踏上丹墀,直入金雀宮。「從戎,早朝時,宣泰漠太子進永雀殿。」
「臣遵旨。」
踏上金雀宮的長廊,經正殿永雀殿踏上街廊,他直往寢殿而去,身後的內務大總管薛格順亦步亦趨地跟著,直到欲推開殿門時才曲身低問。
「皇上,不知皇後娘娘的下落……」
「不明。」李彧炎自行推開殿門,里頭一如他離宮前的擺設,唯一特別的是,在四柱大床邊多了一張小木床,走進一瞧,里頭早已鋪好裘被軟枕,而一旁的矮櫃上頭則放了小衣裳和小毛帽。
「皇上,那是皇後臨行前要奴才們先備妥的。」薛格順雖是前朝宮人,但對明小滿卻相當尊敬,只因她沒有架子,更不具傲氣,對待宮人心慈人善,所以只要是她的吩咐,宮人們皆甘心臣服。
「……是嗎?」看著那些為數不少的孩子用品,李彧炎的心隱隱撼動。
「皇上……可要發國喪?」薛格順大著膽問。
他頓時一震,高大的身形看似搖搖欲墜,好一會兒才啞聲回答,「……不。」
「皇上可要先沐浴?」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再問。
「朕累了,你退下吧,早朝前再進寢殿伺候。」
「可要奴才為皇上更衣?」
李彧炎擺了擺手。
「奴才遵旨。」薛格順隨即領著大小太監退出寢殿外,只留下兩人值夜。
他疲憊地躺上床,鼻端卻下意識地嗅聞著寢殿內殘留的火爐香氣,以及床上遺留的妻子氣息,閉上眼,她仿佛還在身旁,在他耳邊叨叨絮絮地念著——
「哥哥,火爐要擺在四個角落,尤其是門口一定要擺兩個,這樣才會暖。」
「哥哥,都是你啦,我變成青蛙了!」
「哥哥,不要在掐我的臉,我真的要變成月亮了!」
甜軟的抱怨猶在耳邊,但張開眼就是不見她,教他躺在床上猶如置身棺底,絕望得快要葬入土里。
閉著眼,淚水燒燙,張開眼,滿室熟悉,逼得他落下淚。然而,不管他怎麼呼喊,還是孤身一人。
不知過了多久,眸子由劇痛反轉為麻木,直到熱意褪盡,守殿太監輕喚,他才起身沐浴包衣,戴上朝天冠,身著金黃團龍袍,腰束革帶。
來到永雀殿,百官跪迎,他木然地坐上寶座,撫著身旁屬于她的位置,朝外看去,未亮的天色正飄著雪。
「吾皇萬歲萬萬歲。」百官的聲響喚回他迷離的目光。
李彧炎微頷首。「眾卿平身。」盡避嗓音沙啞,但他清冷的眸仍散發出不怒而威的霸氣,直睇著站在首位的段詢。「眾卿可有事上奏?
「啟稟皇上,露峽水患禍延中州、青州,數千畝良田皆被水淹,百姓流離失所,至于白州近來……」段詢上前一步稟奏近月來幾個最嚴重的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