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不相忘 第2頁

「嗯,那你這妹子叫什麼名字?」周大娘又問道。

「異鄉人!」響亮的,小泵娘開開心心搶著嚷了出來,「異鄉人!我,異鄉人!」

「啥?」

「周大娘,請別怪罪我妹子的胡言亂語。」玉兒趕快站出來打圓場,「七年來,她一定是把腦袋睡得有點糊涂了,忘了自己叫什麼名字,一張眼就有點亂說話,請別在意啊,她做事會很勤快的。」

「我沒亂說話。」小泵娘嘟嘴,憨態中帶了些許嬌潑,「我是異鄉人啦!」

「才不是,你叫月兒,你真的忘了嗎?」玉兒急忙轉頭訓斥她。

「異鄉人!」小泵娘完全不退讓,下巴翹得老高,「異鄉人異鄉人異鄉人異──」

「閉嘴!」玉兒受不了地伸手捂住妹子的小嘴。異鄉人長異鄉短的,七妹打從一清醒後最早開口,說出來的這句話,她說得不煩,他們一家人听得都快發瘋啦!

「這樣好了。」周大娘站出來打圓場,「我折衷一下,喚你異兒可好?瞧,這樣是不是將‘異鄉人’和‘月兒’結合在一塊兒了?」

「異兒異兒異兒……」小泵娘將這名字細細咀嚼了好一陣子,「嗯!」重重的認真頷首,表示接受。

就這樣,小泵娘異兒,帶著一個小小包袱,來到錦繡莊張家大門口前報到。

「打掃的園丁近來走了一個,你到那里做事好了。」大總管橫筆一批,把異兒分到園丁那一組去。

錦繡莊的庭苑甚大,園丁也有好幾個。竹帚一拿,異兒便听從園丁頭老趙的吩咐,來到冠居里的庭苑。

「你听好,這里每兩日都要來掃一次落葉,兩排盆景三日施一次肥,樹叢花叢每日早晚都要灑水,還有這涼亭的石桌石椅啊,一日要擦拭兩回……」絮絮叨叨的,老趙對異兒用力點頭听訓的模樣很是滿意,也很快就交代完畢。

「啊,對了。」轉身欲走之前,老趙又臨時掉頭回來,「丫頭,還有一件事你要記牢,大當家愛靜,從不許人打擾他。而且雖然大當家大多時候是待在屋里頭,但總有出來、在這庭苑走動散心的時候,倘若你看見他,那時候……呃,別害怕,好嗎?大當家真是個好人,只是……嗯,只是……」

只是什麼呢?

異兒眨眨眼,听老趙支支吾吾了一刻鐘仍話不成句。

「哎哎哎,算了。」老趙覺得有些話實在很難說得出口。「反正事情發生時,你遇見了便知道。」

什麼事情?會在什麼時候發生?她又要怎麼知道啊?

異兒左思右想,實在沒個答案,也只能回頭乖乖地開始做自己的事。

庭苑里一片綠樹。

不是桐,也不是榆,更不是哪一種花樹,而是葉面比手掌還長還闊的綠木。也許是樹齡尚輕,高度只高過她頭頂一丁點兒。

她掃落葉掃著掃著,掃成一堆聚到樹下去,看著一堆堆的落葉,她有點蠢蠢欲動,忍不住往上伸長手臂、踮起腳尖,想去扯下一片葉子來玩。

「嘿咻!」踮起腳尖奮力往上跳,小手拚命揮舞著,巴望能構著大葉子中的其中一片。

「嘿咻!嘿咻!嘿咻!」好可惡啊!樹做什麼要長這麼高,她人做什麼要生這麼矮啊?異兒褪去兩只鞋兒,固執性起,對滿地相同的落葉視若無睹,非得要拔到樹上的葉子不可。

嘿咻!嘿咻!嘿嘿咻!嘿──

「哇!」皇天不負苦心人哪!小手終于構著垂得最低的葉尾末端,一抓,葉片被扯了一半下來。

「你在做什麼?」她還不來及得意,身後便響起如雷咆哮,頸後衣襟被一只巨掌一揪一帶一轉,她對上了一張半人半鬼似的猙獰臉孔。

「啊……」異兒瞠目張嘴又結舌。「啊啊啊……」

「怎麼著,看傻了?」張伯冠見她一身奴婢服飾,是個生臉孔,想她應是初來乍到的吧!「哼,沒人告訴你,我這大當家,有張厲鬼臉龐嗎?」唇勾冷笑,倏然迫近,故裝好心地提醒。

「噫……」異兒果然有了反應,就著被人拎在半空中的架勢,大膽地伸出一雙柔荑,貼上眼前的男性臉龐。「嗚……」沒預警的,淚水唏哩嘩啦狂噴出來。

這還不足讓張伯冠訝然,最教他震驚的是──

「異鄉人、異鄉人──」她邊哭邊叫著,邊將自己的小嘴用力貼上他薄抿的唇瓣,親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異鄉人、異鄉人啊!」她又更加得寸進尺,細瘦的手腕圈上他的頸際,將自己柔女敕的臉頰貼上他臉上的燒傷。

「好想見你……好想好想呵,異鄉人、異鄉人──」

張伯冠整個人當場凝成木雕泥塑像,兩丸黑眼珠發了直,只能一直望著眼前的少女。

「異鄉人──」嬌軟的嗓音又喊,他卻感覺自己就像浸入冰冷的江水中──一如當初听見他的天竺妻子——蜜絲的危機噩耗般,渾身不由自主開始顫抖。

「唔……」喊完最後一聲的「異鄉人」,異兒對他露出一朵又甜又親昵的微笑,然後仿佛連吃女乃的力氣都用光了,頭一點、嬌軀一軟,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這位姑娘脈搏正常,氣色頗佳,不像是身體出了狀況才暈倒的。」老大夫在最快的時間內抵達張府──因為被張伯冠七年來從不曾有過的激烈咆哮給嚇到。

「……所以說,這位姑娘應該是受了什麼巨大的刺激,情緒太過高亢,心思一時承受不住才暈了過去。」老大夫搖頭晃腦做出診斷。

「那要如何治療她才會好?」忽地,張伯冠陰沉的質問。

「這也不必什麼治療,這不是什麼病傷宿疾呀。只要讓這位姑娘休息夠了,她便會自行清醒的。」

是這樣嗎?張伯冠最後冷冷睨了老大夫一眼,極端無禮的背過身去,連理都不理老大夫一下了。

「我送您出去吧。」末了還是張仲亞站出來,送走老大夫,再踅回來,靜靜打量躺在床上的那一個,一邊扭頭默默審視坐在床邊的這一個──

「大哥認識這丫頭嗎?」忍不住要問。「她是新來的,是吧?所以大哥以前便認識她?」

「大哥是怎麼認識她的?」

「大哥是在哪里認識她的?」

不厭其煩,接二連三提出質疑。這不能怪張仲亞有著如此濃烈的好奇心,因為這是七年以來,他首次看見兄長如此「生氣蓬勃」的模樣──盡避是強烈的憤怒、疑惑等等不好的情緒,但仍應該買串鞭炮放來慶祝了,不是嗎?

「不是嗎?」張仲亞再一次自問,不覺放眼打量四下,冠居自從張伯冠從天竺回來後,便全面改布置成深黑的悼喪色調,為那位有緣無分的嫂子守喪,一雙漆黑的深瞳里更是盈滿苦澀的傷痛,和甜美的追憶,皆化成濃稠的悵然,教人不敢也不忍去觸及。

但是,顯然的,今朝卻有人──便是這個暈了過去,被張伯冠親手抱來,放在自己床上睡臥的小丫頭──無意間觸及了張伯冠的傷痛之處。

張伯冠一逕保持沉默,張仲亞也無意對牛彈琴太久,尤其是一頭哞也不哞一聲的牛。唉,這頭牛還是他的親兄長哩!

「這丫頭名叫異兒,是幾日前由織坊那里撥過來幫忙的。」張仲亞見這氣氛太沉悶,又自行開口說了幾句。「我從沒見過你容許任何一個女人──甚至是清掃的僕婦,進你冠居的屋內呢!如今這長得不怎麼樣的丫頭片子……」半是好奇半是試探的,張仲亞繞身打算往床邊走得更近一點,半俯子探頭欲打量得更仔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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