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這你就有所不知了。]
「怎麼說,怎麼說?」好幾個好奇心被挑起的路人圍箸發言者,吱吱喳喳。
「咦,你們真的不知道嗎?]發言者一下子被眾星拱月,神氣得不得了。「這野家老爺對大夫人可真是情深意重啊,這麼多年來也不曾因膝下無兒把她休掉,倒是大夫人自個兒過意不去,堅持要為野家留個後,野家老爺這才順了大夫人的意,納了她的小堂妹為妾,然後這一妻一妾又在同一日的同一時辰內產下了一男一女——也就是夜龍日鳳——野家這才有了小少爺和小小姐的。]
「哦,原來是這樣啊……]眾人異口同聲道,目送這對富貴人家的母子入寺。
說也奇怪,按照常理,生了兒子的年輕偏房,通常會被丈夫疼愛,而老來才得到的長子,也應該備受父親的重視——但那是按照常理來說。
而,讓這位側室無法理解、氣憤難堪的,是野滔盡的心思,卻是一點都不「按照常理來說」。
野滔盡似乎打一出生便不重視這個長子——是,他是為夜龍請了最好的女乃娘、打點了最好的行頭、請了最好的夫子——但他同樣也給自己的女兒日鳳同等的待遇——那是不對的,一個女兒遲早是潑出去的水,何德何能享有?
年輕側室從不服氣這一點,但偏偏又因為自己居小,在野家一點說話的地位都沒有,不甘及不平只能調和著妒恨吞月復下肚,再滋長為閨怨的幼苗,日復一復抽芽、生長、茁壯,結出扭曲的果實。
蓮二夫人猛地停住腳步,微低下頭跟少年低語,仇恨且冰冷︰「娘現在就要進殿里給佛祖跪拜,替你求功名福德你若下回背書再贏不了野日鳳那小賤人,娘會非常非常失望,懂了嗎?」
「孩兒懂得。」少年似是已經听慣了這些摻雜惡毒的期許,面無表情地全盤接受,蓮二夫人滿意地頷首,這才驕傲的入了內殿。
野夜龍垂下形狀優美的長睫,靜然佇立。表面看起來桀驚不馴,但他卻是個相當听話的孩子。
他的生活從出生落地起,便已被注定好許多事情。
比方說,他注定是水玉館接棒的主人。
比方說,他注定是一名妾生之子。
比方說,他注定……和野日鳳是兄妹……
第一章
時光荏苒,三青寺內依然香火鼎盛。
三青寺內高僧成群誦經的合音,有股奇異、安寧的氛圍。
三青寺外卻是紅塵俗世的喧嘩,人來人往,各處攤販的喊叫聲此起彼落。
民以食為了,而在中原更有一股相當趣味的景況︰在愈宏偉、大型的寺廟觀塔外頭,百家林立的攤位便會愈形繁多。這倒也好,香客從里頭出來後,一轉過身便能就地解決民生問題,不論是穿的、用的、吃的,百行百業、應有盡有。不過當然,其中仍以食為重。
「來小店里用膳喲!今兒進了上好黃魚,鮮美可口啊!]
「應節應景豆子餅,應節應景豆子餅!]
里啪啦! 里啪啦!突如其來的鞭炮聲,伴隨著喜慶樂聲的吹奏,一行喜轎送嫁的隊伍,聲勢頗為浩大,正欲穿過大街下巷。
湊熱鬧是自古以來的群眾習性,才短短一眨眼,路旁就排列箸一票人山人海,個個都睜大眼楮,像是怕漏了一絲一毫的細節。
「好大的排場,誰家要娶媳婦?」
「哎喲,那方向不就是朝著——」
「是琉琳館?野夜龍啊!」
這一驚,非同小可!只因人人皆知原先的野氏當家及其正妻今年身故後,原本便不和的一對兒女立即分家,偏室所生的長子搬出了本家水玉館,開了琉琳館,打擂台似的和異母妹妹競爭水玉這項手工珠寶的市場。
然而麻煩的是,主動要求分家的野夜龍,雖然有著異母妹妹野日鳳所沒有的水玉冶煉技術,卻也少了一項野日鳳所佔的優勢——
那就是財力。
是的,想要門戶獨立,並趕上水玉館的事業規模,野夜龍的琉琳館所需要的,就是立即且大量的財力資助,讓起步的底基打穩。
因此,半年前,琉琳館便向鄰近的岳江城首富劉家的女兒提出親事——
「且慢!」八卦听得津津有味的一個老爹舉手發問︰「那劉家的閨女不是听說貌丑似無鹽嗎?」
「對呀!」一名大娘也跟著附和︰「而且還听說她從小便被劉家兩老給寵壞了!」嘩啦一聲,所有的人都圍成一圈兒,更是七嘴八舌起來。
「而且那劉家女兒听說還不好好修養婦德,淨愛念些詩呀詞的。」
「是這樣嗎?」
「當然是羅,否則何必陪嫁一筆天價的嫁妝,才能把女兒給嫁出去?」說這些話的,也不知是羨慕還是嫉妒。「听說,這嫁妝光黃金便有五百兩,再加上白金五千兩哩!」
「嘩!」所有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氣。
黃金五百兩、白金五千兩?平常人家要工作多久才能掙得上一兩白銀?人生果真是不公平呀!
一群七公八婆長舌了許久,話題還不知不覺一直演變,從劉家為女兒陪嫁的嫁妝,一直說到劉家是如何發跡,再一跳跳到新郎倌身上,感嘆一個傳說中的無鹽女子,怎麼那麼走運能嫁給野夜龍這遠近知名的俊美公子。
「他那兩道濃眉就好像工匠雕琢出來般,劍也似的。」一名和野夜龍不意照過面的年輕姑娘家向同伴興奮的描述著。
「而且那雙眼黑得發亮,真像那天際邊的星子!還有那身傾長瀟灑……]
「唔,這野夜龍也真是的,說人有人才,偏偏就是沒錢財,如今要贏野氏本家,自創琉琳館;難怪會手頭緊,不得不娶個有錢的丑八怪!]
「不過說來倒也奇怪,這仙逝的野老當家還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留下的遺囑竟會特別指明要女兒來繼承水玉館?傳女不傳子,也難怪野家長子會氣不過,要求分家,自己跑出來創業了。]雖然說這野家長女似乎也相當精明能干,但還是教人感覺怪怪的。
「唉,這你不知道嗎?愛屋及烏嘛!野老當家對他的夫人多疼愛呀!自然也是整顆心都偏給大夫人所生的女兒嘍!」
「是這樣啊……」
忽地,「喂!阿三姑、六嬸婆、七叔公、八伯……我們要去野夜龍他家那里湊熱鬧了,你們跟不跟來?」有人大聲招呼著。
「要要要!」當然要!有熱鬧哪有不湊的道理?
***
花轎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爺,花轎已經到了。」一旁的喜娘對微低著頭,背手佇立的新郎倌稟道。
「唔。」終於,穿萎大紅蟒袍的野夜龍從沉思中驚醒。
他深吸一口氣,在媒人、喜娘、看熱鬧的人群中緩步向前,走到轎門前等著新娘下轎,大手挽起紅緞綜球的一端,新娘亦挽起另一端,在喜娘吱吱喳喳引領下,入大廳行成親之禮。
在這一片熱鬧中,沒有人汪意到表情平淡的新郎倌,優美的長睫微微下垂,完全遮去格格不入的悲傷苦悶,和一份不該有的渴望幻想,一點成親該有的喜氣都沒有……
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大事,女兒家該有什麼樣的期望?
大概不外是希望能與夫婿相敬如賓、情投意合,未來則安穩地相夫教子過完一生,老來子孫滿堂,享受含飴之樂。
女子的一生,大抵便是如此了。在家做個乖巧的好女兒,出嫁做個賢惠的好熱婦,老了就等著做德高望重的婆婆、女乃女乃。
「心兒呀,要好好做野家的媳婦哦。]臨上花轎時,娘親諄諄教誨箸這個女兒,慈愛的手一遍又一遍撫過獨生女的臉頰,笑得無限滿足。「真好,我的心兒長大了,要嫁人生子了,娘從抱在懷中那麼點大的心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