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眾人這才像吃了定心丸,齊聲回應並依令解散。
野夜龍三言兩語解決掉一場幾乎要雞飛狗跳的失控場面,但,沒人知道他自己心中不停七上八下,比誰都還要緊張——劉淨心摔跤、動到胎氣,在這種情況下生產會不會虛弱、危險?他狀似泰然自若放在檀木椅把上的十指,指尖其實已冷出微微青白的色擇,俊美的五官緊繃有如拉緊的弦,如果能的話,他恨不得自己此時是個女兒身,能順理成章地在產房里陪著妻子……
「女人家生產是家常便飯之事,你做什麼緊張成這樣?」坐在兒子正對面的太師椅上,怡然自得喝著清茗,蓮老夫人的口吻在清泠中,竟帶著一股滿不在乎的殘忍意味。
「最好心兒這次一舉得男,不然還不知要耗上多久我才能抱到孫兒呢!那個明兒也真不爭氣,被你納來多久了,肚子還沒消沒息的……哼,過幾天,你快找個藉口休掉她,找個比較能生的入門吧!」
「娘,」原本便為劉淨心的安危煩惱,實在不願再應付蓮老夫人這種人前人後不一的「變色」嘴臉,野夜龍厭道︰「您可不可以別再說了。」
「你這是在叫我閉嘴?」風韻猶存的臉孔不敢置信似的眯緊雙眼。「我可都還沒找你算帳哩,龍兒。我問你,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要打垮水玉館?咱們的琉琳館不是做得有聲有色了嗎?為什麼還搶不到那個小賤人的客戶生意?」小賤人指的便是野日鳳!「我恨不得看那小賤人毀得一塌糊涂!」
「娘,做生意並不是一天兩天這麼簡單的事。」實在受不了蓮老夫人的咄咄逼人言語,野夜龍必須深深呼吸好幾口氣息,才能試著找回些許冷靜來應付娘親。「水玉館傳了十多代,在市場鎊方面都有固定穩健的管道,再加上兩年多來更是召入一批優秀的工匠,就算琉琳館再怎麼有聲有色,畢竟還是個後起之秀,目前我只能經營到和水玉館平分市場,先談守成,再議進攻。」
這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教蓮老夫人有氣也發不得,索性無理取鬧起來︰
「這要等上多久啊?何必做這麼麻煩?什麼市場、什麼簡單麻煩來著?是,我沒做過生意,不懂得守成進攻,我就只要你弄得小賤人一敗涂地就成了啊?會有這麼困難嗎?」說著說著臉色驀然陰狠,「那或許該另外設想辦法……」
「娘?」野夜龍一個寒噤,「您——」
「生啦生啦!」數個小婢女歡天喜地的呼喊和蜂擁而來的腳步聲,打斷了房內母子倆未竟的交談,野夜龍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沖出門口。「爺!少夫人生了一個小姐呢!」
「真的?」
「什麼!」
野夜龍和蓮老夫人表情各異,一白一青、一怔一怒,嚇得開口的人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全場就此靜了下來。
是個女兒啊!野夜龍微怔地想著。白著臉是意想不到的怔然,他現在可是個「爹」了呢!怎麼感覺飄浮飄浮的,半點實在感都沒有?他慢了半拍地反應不過來。
是個女兒啊!蓮老夫人嫌惡地想著,她低下頭掩飾自己的表情。
「老夫人,爺,恭禧呀!少夫人生了個小少爺哪!」就在大夥兒都沉默停頓的當頭,又有一批嬤嬤和僕婦洋溢著相同的喜氣前來報訊。
咦?!「說清楚,少夫人究竟是生男生女?」野夜龍要求解釋清楚。
「一男一女啊,爺。]最後抵達的一名穩婆,氣喘吁吁回應他的質疑、「少夫人誕下雙生兒哩!小姐先小少爺半刻鐘出世,母子三人均安,真是恭禧爺,恭禧老夫人啊!」
「是嗎?」蓮老夫人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過去,整張臉笑得比鮮花還要燦爛,「快帶我過去吧。我要去看看我那辛苦又可愛的乖媳婦了。你們手腳俐落些,什麼該補該吃的,全都快快炖好煮好給你們少夫人送去呀。」未了不忘擺出主母夫人的派頭當家指揮。
「是、是,老夫人說的是。」眾人忙著應答,點頭如搗蒜,還想拍馬屁地多對蓮老夫人歌功頌德幾句,可一回頭就看見野夜龍已悶聲不吭走出房門外。
野夜龍腳步加快,對沿途下人的道賀之聲充耳未聞,一心三思,他只想在最短的時間內看見她——
等不及通報這等繁瑣小事,野夜龍就這麼大刺刺推門而入,讓房里圍在床邊吱喳忙碌的一干女眷全都呆住了。
「啊?爺,這產房穢氣呀,您一個大男人不好進來。」經驗豐富的穩婆最先回過神來,急忙要阻止野夜龍不恰當的行為。「您請出去。待會兒老身把小姐和小少爺清洗過後,就會抱到外頭去給您瞧的。」
「出去。」野夜龍盯著床上的人兒,單手往後隨意一比畫,似乎根本沒听見穩婆的話。
「啊?」穩婆一怔,還以為野夜龍沒听清楚自己說的話。「爺,我說——」
「說什麼?當我是耳聾不成?是我沒把命令說清楚嗎?我說,出去!」語氣加重,峻眼再冷冷一瞪,這一回,不等他再多說什麼,人人自危,全都爭先恐後地掉頭就跑,當下就人去樓空,乾乾淨淨地一個也不剩。
終於!野夜龍舉步走到床邊,稍稍猶豫,停下,但雙眼仍一瞬也不瞬盯著床上一大兩小的人兒,劉淨心氣虛而疲倦、雙生兒嚶啼且脆弱柔女敕……
這三個這般脆弱的人兒是他的!野夜龍的思緒有如醍醐灌頂,非常清晰。
他知道,自己一輩子都會窮盡所有的力量來保護妻兒,如同保護野日鳳……
唇角勾出一個寵溺似的微笑,他在床前停步並坐了下來,屈起的長腿狀似不經心,往妻子的嬌軀靠去。
野夜龍想藉由肢體上這麼一個簡單的踫觸來試探劉淨心,看看她是否仍在抗拒他?但試探的結果教他有些失望,他的膝頭才靠去一寸,她整個人便往後退了三分,立即的戒備反應讓他難過,不過這是他自找的,怪得了誰呢?大錯既鑄成,也只能在事後一點一點彌補過來了。
野夜龍垂睫,看著被劉淨心一左一右抱在懷中的啼哭嬰孩。
「我想抱抱他們。」他命令道,但听起來像是謙卑乞求著。劉淨心對他伸出的大手看了好半晌,才微微頷首,將左手臂彎中,掛飾著藍黑相間流蘇的襁褓抱了過去。
啊,好紅好皺好小的臉喔!他敬畏有加地看著那張小臉上頭小巧的五宮。
「他……」猛地抬頭看向劉淨心,眼神盡是發亮的迷醉。「好可愛!」
劉淨心默默看著野夜龍止不住流泄而出的寵溺神態,她終於也將右手一伸,把另一個掛飾紅黑相間流蘇的襁褓遞了出去。
這個,就是他的女兒呢!野夜龍情緒不覺又更加激動了幾分,視線直勾勾鎮著這張小臉哭累了,打嗝又呵欠的模樣,劉淨心微愕地發現他的雙眼眼角泛著可疑的水光。
野夜龍在哭?哈!怎麼可能呢?劉淨心這樣自問自答。
他是個大男人,怎麼會哭呢?
他是那麼強勢,怎麼會哭呢?
但,他確實是哭了。
劉淨心啞然看著野夜龍以最快速度低下了頭,卻仍止不住男兒淚的落下,只有那麼一滴,卻實實在在落在嬰孩襁褓的布料上。
旋即他仰頭往上,不讓劉淨心有機會看清楚自己的表情,連連深呼吸幾回後,再慢慢低下頭,將剎那的激動情緒收拾的很好,一點痕跡也不留。
「抱歉,我方才失態了。」男子漢不容許被人看見一絲一毫的脆弱。野夜龍雖然這樣告誡著自己,但是低頭看著這一大兩小,雙眼還是忍不住熱辣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