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願天空不生雲 第22頁

「那不是很費時嗎?」

「是啊!預估要花七年的時間完成。」

「所以你還要待在這兒七年嗎?」

「沒有,我只是幫人負責一小部分的細節,我的老師也還只算得上是顧問工程師罷了。明年二月一過,我還得加入南非水利工程支持小組赴非洲的一個小柄一趟。至于以後的事,我不知道,也許再返回英國,也或者客死異鄉都不一定。」

「難道你不想回台灣?台灣又不是只有一家建設公司,彭氏倒了,還有別家啊!」

他彎起一抹笑,黑亮的眼看得她有些失措。「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回去。我拉段曲子給你解解悶吧!」

「曲子?」若茴楞住了,看著他起身踱至壁爐前取下二胡後,恍然大悟。「我以為那只是一件裝飾品。」

他笑著回看她一眼,很自然地就往窗緣一靠,用食指撥了一下弦,隨著他手肘的擺動,哀怨如淒如訴的小河淌水頓時縈繞少有障物的客廳,其旋律與冒出香爐的一縷沉香攪和成一氣。

一曲即終,音調一轉,成了綠島小夜曲。他拉得非常的漫不經心,目光筆直地掠過她頭頂直射向她背後的夜景。若茴以哀傷的眼看著眼前這個多才多藝的男子,為他離鄉背井、漂泊異處的身世惋惜。縱然,他噤聲不談一句思鄉語,絕不表示他不想返鄉,這首小夜曲雖然通俗平凡,或許就是陪著他夜夜捱過寂寥的安慰吧!

他有一顆內斂又敏捷的心,若茴己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他那顆孤獨的心,但她會忍下來的,因為她不是這個男人的歸依。

※※※

若茴曲膝、蹲坐在草皮上,拈起一片白霜點點的枯黃葉子塞進垃圾袋里,憐惜地拔掉一團瑟縮在籬芭下的干燥茴香草。

秋天來了!凜測的霜氣侵害不少農作物,但威脅不了金楞的溫室;這個玻璃花房幾乎佔據了三分之二的庭院,面積約莫有三十坪大,被他分成三大區,每區的控溫裝置都是根據台灣四季的氣候設定,以保持恆溫。

他在第一區的花房里面,種了數種亞熱帶的草本植物,有杜鵑、薔薇科屬、朱槿、茉莉、桂花、金針、山茶等;第二區是青蔬和香草類;第三區則是綠油油的灌木叢。後來,若茴才了解那些灌木是茶樹。

這個男人會的事還真是包羅萬象,居住在這附近的鄰人對金楞的評價似乎很高,因為打從他念書起,就開始力行敦親睦鄰之道,會免費幫人修家具、水管、屋檐,甚至將多余的青菜分送四處。時屆聖誕及新年假日時,卻獨自冒雪北上至人煙稀少的郡鎮,應征臨時郵件投遞人員,以賺取額外的生活費。更教人刮目相看的是,他竟會制作蘆葦草屋頂!听說在當地的木匠中,鮮少有人還操持著這項技能,正因為如此,只要幫屋主葺換一片草屋頂,他便增加一小筆可觀的收入。

這個男人會蓋大房子、會設計珠寶、會燒飯作菜、蒸制傳統年糕;喜歡蒔花弄草不打緊,還會種茶、制茶;愛听牙買加籍歌手巴伯﹒毛利的雷鬼樂,卻能拉出旋律淒美的中國胡琴。若茴不知道是否有任何事可以難倒他?這世界一定有他做不到的事。日後,若茴了悟,他的確失敗的事是,他不是不懂得愛人,而是他不願愛人。

自從那次在小茶館里發生沖突以來,他們沒有再踫觸有關他濫交的話題。若茴像個答錄機般,有禮的為他記錄下若干女孩子的留言,而他也還是照常與女人約會,只不過從不在她面前和人打情罵俏,也少有再帶人回家夜宿過;不過這並非表示他已痛改前非,只是做得比較沒那麼明目張膽罷了。

有一次,他在購物單上寫下了他要的東西,其中一項是「橡皮」。若茴模不透那是什麼玩意,就跑去問他。那時他在工作房里磨東西,她的叩門聲令他陡地跳了起來,當下抓過一條抹布往工作台的制圖板一蓋,但是一顆金黃、渾圓的珠珠還是滑溜溜地滾跳至地面。他很快地撿起珠珠住口袋一放,隨口問︰「有事嗎?」

若茴瞄了一下他身後的工作台,不理他神經兮兮的樣子,遞出購物清單說︰「有!

這是什麼?橡皮擦?還是橡皮筋?」

他怪模怪樣的瞥了她一眼說︰「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我一定得知道嗎?」若茴不解,眉頭一鎖,傾著頭問。

他點了點頭後,以手撐著下顎,一本正經的說︰「好吧!打個謎語,你若猜對了,我就告訴你那是什麼玩意。這種橡皮,若由德國男人去買,一定挑七個盒裝的,因為德國人北常講究紀律,一天一個,不會多,也不會少;若由法國男人去買,則是挑九個裝的,因為法國人天性浪漫熱情,周末會稍微變本加厲一下;英國男人則是買十二個裝的,不要誤會,腦筋也別轉得太快,保守的他們是一個月一個。親愛的道姑妹妹,你猜到那是什麼了嗎?」他忍笑,目不轉楮地盯著若茴的臉,看她粉頰頓時轉綠,捻指間,又泛起紅暈;紅綠燈失靈時,大概就跟她現在可愛的窘狀一樣吧!

若茴瞪大眼、屏住氣,強壓下痛斥他的沖動。這個男人真的把她看成了妹妹,連干這種下流、齷齪的勾當,都要找她跑腿。若茴看著他不懷好意的邪門笑容,氣他又想捉弄人,不過為了不讓他稱心如願,她慢吞吞的說︰「哦!就是那個嘛!既然入境得間俗,那我就為你買五打英國男人用的橡皮,好嗎?」

他微挑眉,問︰「有必要嗎?」

「哦!當然有!反正你一年用一個,買五打剛好湊成一甲子,夠你用到八十九歲,省得以後漲價,你嫌貴。」反唇相稽的話剛說完,她甩著一頭飛揚的短發,怒氣騰騰的扭過頭去,跨出房門時,耳際還傳來他驚爆的狂笑聲。她好恨啊!女佣都比她有尊嚴。

※※※

自從若茴開始到格大旁听課程後,她認識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只要他們有聚會活動,都會邀她參加,最獲益匪淺的一次經驗,是北上至蘇格蘭東岸的一個小島去拜訪一位只會講蘇格蘭蓋爾語的老人,全英國唯一一位碩果僅存的正牌說書人,一個國寶級的活資產。他是個瞎子,不識一個大字,卻能出口成章、引經據典、順口冒出吟游詩人般的辭藻,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道出長篇史詩,當他興致來時,故事是一個接著一個的不停歇。眾位學生還得用錄音機錄下他粗糙的聲音,以做研究用。他們跟若茴解釋,老人已年過八旬,哪一天駕鶴西歸都很難說,他的文化遺產價值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

接下來一個月,若茴每晚都有研習活動,有時忙過頭,就錯過和金楞報備的時間,幸運的是,有位日籍研究生每每都會自告奮勇的載她回家,這為她解決了得搭地鐵的煩惱。每當她踏進玄關處時,就會听到走動的聲音,那是金先生從客廳走進房間重甩上門的抗議聲。

他有什麼好氣的?她又不是他的真妹妹!她才不要當他的妹妹!

終于,在十二月的第二個周末下午,近黃昏時,他們之間發生了沖突。

金楞穩穩地坐在竹椅的厚墊上,看著穿著寬大毛衣和迷你短蘇格蘭毛裙的若茴興奮地來回走動著。此時正值初冬,她卻活蹦亂跳得活像個春神一般,修長的腿還套著一雙米白色長毛襪。

他相當了解她這麼興奮的原因,還不就是為了那個日本桃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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