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願天空不生雲 第38頁

「等一下!你現在上的課是中國近代史,對不對?是林老師授的課,對不對?」

「對!對!爸,您行個方便,等下我們再聊……」

「可以!兒子,老爹這兒有好料哦!被你請十個同學打打牙祭,我送過去給你當中飯吃。」

「好啦!我會在校門口等周伯伯。」

「我是說我要送過去。」

「你!你?爸,少來了!你回國五年半了,從沒送半盒便當、一瓶養樂多給我過!」

「這次順路啊!不歡迎爸爸去嗎?這麼以爸爸為恥嗎?」今天是怎麼了?只要他以「我要」二字起頭,似乎沒人願意相信他接下來說的話。

「爸,這您不能怪我,您來一次,我就要幻滅一次。您還是請周伯伯送午餐給我好了,以他的年紀我比較不用費唇舌跟同學解釋。」

有個年輕、財大氣粗、既帥又騷包風流的情聖爸爸是件大不幸的事。想想看,曾祖這麼拗的人,都可摒棄要他認彭家為宗,無非就是希望父親成器,他這個兒子已叫金不換了,而他這個浪子爸爸還是回不了頭!足以證明,人為若不修,即使把名字取得再有學問,恐怕皆是枉然。再說他老爹是個天然桃花大磁場,只要是適婚年齡的女子,都會被他吸得魂飛魄散,就連他連續追了三個月都無進展的學姊女朋友,都是因為暗戀他風度出眾的父親才肯接近自己這個跳板,不是過來人,根本無法體會個中滋味!

「兒子,爸爸不是故意的。」金楞每一想起這件事就愧疚得很。

「問題就是出在您不是故意的才教我氣餒。」听著父親可憐的語調,金不換的語氣軟了下來,「好啦!您要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送個飯盒給你。你教室在哪?」

「三樓三○三室。」

「好!待會兒見!痹乖上課啊!」金楞收了線。

金不換看著手上的話筒,不禁無奈地搖頭,輕聲說道︰「老爹,您還真是現實!」

他心知肚明得很,老爸根本是垂涎林老師的美色,才使出這陳年的爛招數。

自他上回親眼目睹自負的老爸被澆了一杯冰水後,哇!他對林老師的崇拜又躍升了好幾級。

不過老實說,身為人子的他,並不欣賞老爸每天對著媽媽的照片拈香焚爐的虔誠狀,因為老是跟鬼魂說話、懺悔,那的確是很病態。人死不能復生,這樣掛念著對方,簡直是戕害自己的靈魂。更夸張的是,老爸的女朋友都長得跟媽媽有些雷同,這種移情作用是很損人又不利己的。如果,他老爹這次是真的看開的話,金不換倒是樂意幫他這個忙。

結果,距離下課還有二十分鐘,坐在前頭忙著抄筆記的金不換,忽地抬頭就斜眄到他那個騷包老爹穿著一套休閑裝,鼻梁上掛著一副墨鏡,咧著一嘴健康、亮晶晶的白牙,站在隔壁教室的走廊邊,春風得意地伸手跟他打招呼。

金不換假裝沒看到他,繼續埋頭書寫,專心听著林老師柔柔的嗓音從麥克風里傳出。

可是很不幸的是,老爹的出現已慢慢地引起教室里一些人的騷動,他能听到身後傳來細微的吱喳聲,趁著台上的林老師轉過頭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遞了張紙條往後傳給「班固」……班上專司弭定戡亂、鞏固紀律的人。

叫她們安靜!否則小弟班抄,金不換我,不貢獻筆記,要你們一個個戰死考場,死後超不了生!

沒多久,聲音就被壓了下來,但他還是能感應到蠢動。美妙的下課鈴一打,老師又多花了十分鐘發給圖文參考講義,等到她說「下次見」,他將筆記本一合,背包一拎,第一個沖出了教室。

「兒子,這麼想爸爸啊?」金楞高興地摘下墨鏡,遞給他一個三層竹制的謝籃,「好料都在里面,你拿著!」

「爸,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矮父親五公分的金不換接下了如磚頭般重的籃子,拉著父親避開圍觀的女同學,往男廁所走去。

「教學觀摩啊!」金楞放慢著步伐,回答兒子的問題。「嘿!你要把我拉到哪兒?」

「廁所!她很受同學擁戴的,如果你想在教室找機會跟她搭訕的話,今生是沒指望的。等一下她會到隔壁的盥洗間洗手,你在門外等還好些。」

金楞不滿地看了一下兒子,為他聰明的腦袋暗地叫苦連天。「你不要把老爹的人格看得這麼低下好不好?我的確是你們老師的舊識。」

「喔!那大概是太舊了,她反而不買舊帳地潑了你一身冷水。」金不換提醒父親。

金楞只得無奈地再度戴上墨鏡,認分地跟在兒子身後。唉!這就是父子分離太久的悲哀,父不父、子不子,兩人都把對方視為手足。

第八章

「林若茴老師!」

腋下夾著筆記的若茴听到有人喚著她的名字,拿手帕拭了一下手背後,緩轉過頭,一瞧見人影,便停下腳步,不動聲色地看著他踏著閑適的步履趨前而至。

「嗨!」金楞打了聲招呼,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細直的中分秀發烏亮地垂在肩上,與頸上的細鏈相互映耀。她穿了一件粉褐的直排扣長洋裝,頸項打了一條粉綠的絲巾,縴腰上系著一條樣式樸素卻高雅的真皮帶,細致的足上套著米色的低跟皮鞋,不發一語、亭亭佇立在走廊上,目光筆直地回視他的墨鏡,令他有種無所遁逃之感,等到她以眼神詢問他要做什麼後,才回復過來說︰「嗯!真巧!你我還真是結下不解之緣,沒想到你竟是小犬的老師!我今天是給兒子金不換送便當來的……」他想著一些借口,卻一時詞窮。

她沒有反應,像木頭人似地杵在那里,過了幾秒才伸出一手,很公式化的要跟他握手,「你好,廣崎先生,能教到令郎是我的榮幸。」

他楞了一秒,也伸手握住她的手不放,輕喊了一句︰「若茴!」側身避開熙來攘往的人群,建議道︰「我們能找個安靜的地方聊一下嗎?」

若茴四下眄視,也覺得堵在人群中實在礙路,片刻後才頷首同意,「我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金楞點頭表示了解,事實上,他知道她下午根本沒課,至少可以跟她耗上四個小時。」

你想去什麼地方?」他一見若茴搖頭,便建議道︰「不如我帶路吧!」然後習慣使然地伸手攬住她的腰,擁著她離開校園,而若茴並沒有躲避他的踫觸。

※※※

他們沉默地坐在縴歌流逸的茶舍里,四處卷簾輕蕩而下。

木桌上擺滿十來碟豐盛的精致小菜與茶具,一時給人傍徨、無處下箸之感。若茴緩緩地動著筷子,他則殷勤有加地為她夾茉、斟茶,「你實在太瘦了,該多吃點東西,把身子養胖才好,教書是得具備良好體力的。」

若茴沒應他,只是低頭吃著眼前堆棧成塔的佳肴。

「來!先嘗嘗這道荷葉粉溜排骨蒸,只要輕咬一下,肉月兌骨分,縴女敕滋味入口即化,余香猶存;哪!再嘗嘗這道枸杞炖瑤鳳,湯汁能明目補身,不油不膩、不傷胃;這道碗豆黃兒是清朝呈上御用甜點,你非得淺嘗一番,很爽口,是不是?還有,這道紅尋蟹肉搗制成的肉團,一級棒!再來是你最愛吃的蓮藕清湯、香菇栗子、鴿忠、冰糖翠玉燕窩。」

他就這麼一樣樣地夾給她,自己反倒沒吃上半口。

若茴只是很認分地埋頭苦吃,也不勸他吃點東西,等她吃撐了,才將手一抬,表示飽了,順便瞄了一下手上的表,輕聲說︰「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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