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出狀元 第38頁

雖然不知道賀元在介意什麼,但敏銳的直覺讓白雲在這一刻選擇不要去頂嘴。她低下頭,努力壓制著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發熱的臉……

而賀元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去,他隱約覺得有什麼事正在失控。

他想找尋答案,所以一直盯著她看——就算只能看著她低垂著臉的模樣,他還是覺得答案就在她身上,必須一直看著。

她身上一定有著什麼極厲害的東西,讓從來不認輸的他變得毫無抵抗能力,只想束手就擒……

他想,他得找出來。

就這樣一直看著她,就能找著吧?

若找不著,那就……繼續看著,直到找著為止。

「阿娘,我今日見到了皇帝,還有很多貴人。」

吃過晚飯,服侍娘親喝下一碗湯藥之後,白雲這才緩緩說著今日的見聞。

「小雲,你就不能好好待在家里嗎?有哪個考生似你這樣的?」

「我得出門,因為必須認識一些人。考試的事,您別擔心,我有數的。」

「你一個女孩子……我勸不了你別去考狀元,但,你不應該天天往外跑,與人形影不離的,這、這像什麼話……咳咳咳!」話說得太急,氣促不已,干咳連連。

白雲忙上前端水讓娘親潤喉,拍撫她的背,讓她順過氣,才道︰

「阿娘,您總是什麼都擔心,可擔心又能如何?」

「我怎能不擔心?若你肯听我一句,不要一意孤行,我又何須如此?」

「阿娘,我不能听您的。若听了您的,那麼,您會因為缺醫少藥,認命地躺在小遍村的破房子里等死;就算您不怕死,覺得我已經長大,可以照顧好自己,可我又怎麼能看著您帶著遺憾死去?阿娘,若我想盡了辦法仍不能延長您的壽命,那麼,至少我要讓您心中再無郁結與遺憾。」

白家娘子搖搖頭,卻無法再說些什麼。還能說什麼?說得再多,也動搖不了女兒分毫。自從女兒執意去考舉人,甚至膽大包天地帶著她進京應考之後,病得奄奄一息的她在每一個清醒時刻,若不是苦口婆心地勸著女兒改變心意,就是對女兒生悶氣。

可惜,不管生氣還是勸告,白雲完全不為所動。白家娘子這時都不知道該不該後悔教女兒讀書識字……或者,更該後悔的是跑去慎嚴庵當粗使婆子,讓女兒認識了那三位被拘禁的貴夫人,學了各種該學與不該學的東西,將她的個性給養成了這樣……

當然,自家女兒白家娘子還是了解的。小雲或許膽大,但她天生就不是會惹事的人。擁有一肚子才學,從來沒想過賣弄,如果不是為了她這個娘親,小雲大概一輩子就在小遍村終老,不會因為有一身才學,就覺得應當去更廣闊的天地施展。對小雲來說,只要能吃飽穿暖,待在哪兒都沒差。

小雲的腦袋很聰敏,思想很開闊,夢想卻很平凡——她只願娘親健健康康活到老。可去年那場大病,讓白家娘子多年來看似健康的身子立即揭露她外強中干的本質,從縣城里被村民連夜扛來的那名醫術最好的大夫說,娘親年少時曾經生過一場大病,那時身子就已虧損過度,沒有得到調養不說,似乎還長期飽受虐待,能活到現在實在是奇跡了。

斷定白家娘子已是油盡燈枯,若能好好將養,不干粗活,不勞心力,或許還能苟延個半年一年。小遍村是永定縣最窮的山村,能吃飽已是萬幸,當然不可能會有像樣的補品來滋養白家娘子的身體,所以大夫也沒開什麼藥方——反正肯定買不起,唯一的醫囑就是多休息,別再干活兒了,然後,听天由命吧。

小雲是為了她這個娘親而來到京城的。每每想到這里,白家娘子就心痛懊悔不已。

「……當時,要是我沒病得胡言亂語就好了。」白家娘子對自己的怒火不比對女兒的少。常常想著,當時要是發病時就即刻死去就好了,做什麼還昏昏醒醒,將心口堵著的那抹積年心事給吐露個徹底,以至于造成了如今這樣的後果……

都是她的錯。

「幸好那時您什麼都交代了,不然只怕我真能找來人參靈芝這樣的滋補聖品,也調養不回您的身體。只有治好心病,您才有康復的機會。」

「我哪有什麼心病。小雲,咱們回小遍村吧,好不好?」雖然知道無法說動女兒,但白家娘子仍然每天都要這樣說上幾次。

白雲伺候完娘親喝完了溫水後,沒有理會她的懇求,只輕聲道︰

「阿娘,我還沒說今天見著的貴人有哪些呢。」

白家娘子在女兒的攙扶下,緩緩半躺在床上。搖頭道︰

「不管是哪家的貴人,反正與我們無關,你可別起了攀附的心思。」

「我才沒閑心去攀附誰。可,那些貴人里,有一個人,你一定知道,也一定關心。」白雲的聲音更輕了。

白家娘子原本表情疑惑,可在抬眼看向女兒時,心中一動,突然瞪大眼,雙手不由自主緊抓住女兒的手臂,張著嘴,驚得發不出聲音。

白雲附在娘親耳邊,微笑道︰

「您猜對了。我見到那個人了,見到了昭勇侯——前任侯爺趙守正的庶四子,名叫趙思隱,今年二十八歲。」

「你……真的……見著他了……」喃喃不敢置信。

「是啊,阿娘,見著了。只遠遠看了幾眼,他坐在皇帝右下首第三個位置,離我們這些踢球的老遠了。但確實就是他。」

「他……他看起來如何?」

「好得很。靠著自己本事掙了個三品大將軍,這可比襲來的爵位更能讓他挺直腰板做人。他一個年輕人坐在一群年老的將領中,看起來想當的有出息,也更得到皇帝的倚重。」白雲當然是盡挑好的來說。

「真、真的嗎?他看起來很好嗎?」

「真的!」語氣鏗鏘,猶如金石般堅定。

「那就好……真好……」

白家娘子緊緊閉上眼,想笑,卻勾不起唇角,也封不住成串成串滴落的眼淚,終于失聲低泣起來,整個人攤在床上,扯著一塊方帕,將自己的臉蓋住。不想克制,此刻只想盡情哭一場,將滿月復的積郁、悲憤、辛酸、委屈、痛苦全都哭出來。

白雲帶著娘親看過了幾個大夫,都說娘親除了身體極端虧損之外,還長年郁結于心,若能讓她大哭或大笑一場,應能化去些許郁氣。所以此刻見娘親哭得不能自已,也沒想阻止,只是準備好足夠的棉巾讓娘親取用,想哭多久都沒關系。

不管白家娘子說過多少次想回小遍村,不願意來京城等等的話,可,當她心底掛記了二十八年的那個人,一旦能探听到些許消息,又怎麼能不在意?又怎麼能克制住自己的滿腔思念?

其實,白家娘子在去年春天突然病倒,並且生命垂危時,觸發她發病的主因就是趙思隱這個人。「趙思隱」這三個字瞬間擊倒了原本看起來身體還算健康的白家娘子,她就那樣,听到這名字之後便昏厥過去,幾乎像是再不會醒過來。

接下來昏昏迷迷了三五天,昏迷中說了些顛三倒四的話,難得醒過來時,就抓著白雲交代後事,連她深藏多年的秘密也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句。而白雲天生的好腦筋以及優秀的記憶力,就把娘親昏迷時以及清醒時說過的話加以排列整合推敲求證……然後,真相也就出來了。

——總是以「白家娘子」自稱的娘親,其實本名叫李順兒。

——父母雙亡的李順兒四歲被舅母賣給人牙子,而後被昭勇侯府的管事采買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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