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門 第22頁

她想,華琳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每每出口的話都忍不住帶著刺。她心情不好時總是這樣,孫湉湉多少是了解她的,所以一向寬容她的口不擇言。或許這次的問題更嚴重,所以華琳才會顯得對向南有那麼形于外的興趣,這已經幾乎要超出純粹對一個美男欣賞的尺度而邁向危險了。特別是華琳已經是個有夫之婦的身分情況下,如果她對向南太有好感,是不恰當的,她會把自己陷入很糟糕的麻煩中;如果這是她轉移傷痛的方式,那不得不說是最不明智的一種。

包糟的是,她對向南的觀察,還沒有深到足以確認他品德是否高尚。

這樣的男人或許不會趨炎附勢,但他有著狂放不羈的性格,容易讓他視禮教如無物,道德觀念恐怕沒有辦法成為他的束縛。對這些深受西方教育洗禮、本身條件又極之優秀的人來說,道德禮教這些東西早已被嗤之以鼻的歸入腐朽的範圍,他們崇尚自我,一切以自己的要或不要來衡量,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東西能夠令他們在乎,成為他們的伽鎖。

他們狂放自我,相較于她這樣循規蹈矩的人而言,難免會覺得危險,而正是因為危險,于是有著強烈的吸引力。

「華琳!」孫湉湉在心中想著要怎麼開口。

張華琳很爽快的打斷她,直接道︰

「這個男人,有點意思。」

「妳不該這麼覺得的。」她輕聲警告。

「為什麼不?」張華琳終于轉頭面對好友,在好友帶著些憂心的目光下,以一種非常不在乎的語氣道︰「我也該開始學習身為人妻的最新課程了。」頓了頓,加強說明︰「一個『老』婆應該會的事。」孫湉湉為著心中不好的預感而凝眉。

「也許,就從養個小情夫開始。」說完,拍著自己的額頭,哈哈大笑起來。

很驚人的語句,但沒有如願看到孫湉湉花容失色的表情。

「怎麼?嚇到了?」張華琳沒有停止笑,即使她眼中毫無笑意,以至于笑聲里擠出的字句雖然不尖銳,但仍然讓人感到刺耳。

「華琳,抱歉,我不知道我倒給妳喝的礦泉水里摻有酒精成分。」

「妳是該道歉的,因為確實沒有。所以我失當的言行沒有辦法以發酒瘋來當借口。」

「需要給妳一杯酒嗎?」如果這正是她需要的。

「與其如此,不如給我一個男人還實際些。」笑得有些喘,但仍然努力維持下去,美麗的臉上顯得有些青白猙獰。

「華琳。」她不反對朋友在這私人且隱密的空間里對她發泄負面情緒,畢竟這表示了朋友對她的信任,但無論如何,最好還是為自己保留一些吧。

「不用擔心,湉湉,我只是想說說話,說一些真話。」擺了擺手,就像個醉漢一樣。接著道︰「我其實一直期盼可以活在象牙塔的世界里過著

作夢的生活的。就算現實是無比殘酷污穢,但我還是願意蒙住雙眼,自欺欺人下去,裝作天下太平無事,世間一片真善美,直到世界末日,或我死去。」

孫湉湉知道自己此刻需要做的是傾听,除此之外,其它蒼白的語言都是多余。

「雖然知道那一天總要到來,可是真的到來了,卻心痛得快要死掉。幸好我們這樣出身的人,一輩子都在學著不將真正情緒形于外,就算體內的五髒六腑都被絞成碎片了,也可以將冷漠高傲的面具牢牢戴好……這些偽裝、這些被我們自己嘲笑過的裝模作樣,竟然正是我們保有自己最後尊嚴的依靠。」

「我從來不覺得我們學過的任何東西是無用的。」

「當然。我們繼承傳統,每一個沒有被歲月淘汰掉的傳統,就算再古老、听起來再荒謬,也總有用得到的時候。我們被教育成這樣的形貌,已經是我們所能想象的最好的了。就算我們所嫁的丈夫通常比較願意將時間消磨在外面那些不比我們美、不比我們好、既不端莊又上不了台面的女人身上,我也不會對自己產生懷疑。當男人想墮落時,連世界和平都可以當作借口!」

原來……是這樣嗎?孫湉湉明白了好友失態的原因了。雖然心中隱隱猜測到了,但並不願意它是真的發生的。尤其是……好友與她的丈夫是真正自由戀愛結婚的,而好友戀愛的對象是孫湉湉的表哥,她親眼見證了這一對熱戀了兩年的愛侶是怎麼高調地向世人宣布他們將永結同心、恩愛一生的。

那時他們愛得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在貴族圈子里極其罕見,人人都感到困惑且不可思議。也幸好門當戶對,順順利利沒有遭遇阻礙,雖然不符合一般常見的情況,但參與了那場火熱婚禮的人們,都認為他們的婚姻應該會走得比別人都長久,也願意這樣祝福……誰會想到這段愛得轟轟烈烈的故事,就像煙花一樣短暫?他們曾經那麼的愛著對方,可是婚姻也不過維持了五年的和平。

愛情這種東西,太夢幻也太昂貴了,她們這樣身分的人擁有不起。因為她們沒有活在夢里的權利,即使她們的人生在世人眼中正是夢寐以求的夢幻,可是她們得活得比誰都現實,才能完好的保護自己。

孫湉湉有些惆悵,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只能低聲道︰「或許妳需要睡一下?妳的精神很差。」

「不,我不要睡眠,不管睡得多久,終究得醒來。比起睡眠更重要的是,」哼笑出聲,無比譏諷道︰「我一直在考慮遵從妳表哥的建議!傍自己找個樂子。他非常相信我的能力,相信我絕對可以做到天衣無縫,甚至可以讓他沒辦法察覺。」說完,目光再度落向庭院,直直盯著向南,眼中的堅定令人心驚。

「這是你們吵架時說出的氣話嗎?」孫湉湉覺得有些頭痛,卻因為沒有什麼實用的建議或安慰可以提供,所以鎖緊眉頭。

「不管有沒有吵架,我永遠會把他說出口的話當真。啊,我太崇拜他了,他說過的話我永遠當成聖旨听從。他說,學著長大吧!妳不能一輩子偽裝自己住在童話世界里而不面對現實。然後,我的童話世界就被打碎了,在我完成生子的任務之後,他已經懶得跟我虛與委蛇。湉湉,妳快結婚了,我實在不該太早跟妳說這個的,如果我可以忍得住,我至少該等妳生完兩個孩子之後,再來跟妳談婚姻的真相……」

「華琳,妳該為自己保留一點。」

「縱容我這一次吧,湉湉。只有在妳面前,我才能安全的崩潰。就算幾十年後,妳性情大變,會將今日我所說的蠢話都當成把柄威脅我,我也已經做好承受的心理準備了。」

「妳真大方。」孫湉湉聲音干澀,幾乎無言。

「不客氣!」張華琳再次豪爽的擺擺手,將桌幾上的礦泉水抓起一口喝干。

這時樓下的較量看起來差不多快要到尾聲了,長時間比賽著身手靈活度,就算體力耐力再好,打個十五分鐘下來,就算是超人也要干涸了。

這時,一道勁風向她們這一方飛過來。兩位在陽台上剛剛結束一場晦澀對話的女士,還沒來得及轉頭看發生了什麼事,便看到一張俊朗的臉近在眼前。

「嗨,兩位小姐,沒有打擾到妳們吧?」不知道經由什麼方式躍上陽台的向南,一雙長腿騎跨在欄桿上,滿身大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笑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向先生,您魯莽闖進有著兩位年輕女士的陽台,只帶著您英俊的笑容是不夠的。」張華琳坐正了身軀,帶著慵懶的笑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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