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覺得彼此的出現是上天對他們的補償,也許因為生命中曾有缺失,兩人對這個圓滿都十分珍惜,小心翼翼的保護,同學們只知道他有個女朋友,但沒人知道她是誰,沛霓也是。
育幼院中的「弟妹」偶爾會來看她,有個跟她特別好的妹妹甚至會在這里睡一晚,但是他與他們都不曾見過。
不是不願意公開,而是,想要等到一切都成熟。
時機,年齡都對的時候,再來宣布。
原本計劃好大學畢業要結婚,但在沛霓跟學弟妹去花東拍照做資料時,意外發生了,她滑下十幾公尺高的海涯,再沒回來過。
她沒有家人,因此不甘心的只有他。
二十三歲的男孩子,無權無勢,能做得很有限,在他花了兩個多月翻遍海岸之後,終于接受了事實。
海洋沒有盡頭,沛霓落水那天,有大浪。
當地的人跟他說,這片海涯綿延數里,即使會游泳,也未必有那樣的體力在大浪中前進數公里找到可以上岸的地方。
沛霓一直在訓練自己跑馬拉松,她有足夠的體力,可是,她不會游泳。
她連最簡單的漂浮都不會。
接著就是賀友光問他要不要來美國。
他想了想,也好,反正他對台北已無眷戀。
七年過去,他依然單身,賀友光幾次想撮合他跟孫女賀亞韶,但都沒成功。
他不想為了結婚而結婚。
如果哪一天,他步入禮堂,那一定是因為他深愛站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女人,想跟她過一輩子,而不是為了其它的任何原因……
「嗨。」孩子稚女敕的聲音闖入他的思緒,「你也被媽媽罵了嗎?」
朱克非回過神。
苞他說話的是一個大概才一百公分大的小男孩,看不太清楚相貌,只隱約見到有雙大眼楮。
「你是不是也被媽媽罵了,所以一個人在這里難過?」
童言童語讓他忍不住莞爾。
如果可以,他倒真希望自己是被媽媽罵,只可惜他是從襁褓就被棄養,沒有見過親生母親的模樣。
少年時代,這件事情讓他很不好受,埋怨過,也懷恨過,可是跟沛霓相遇後,慢慢被她影響。
她總說,那一定是不得已的。
要築構未來,不要沉溺在無法改變的過去。
就這樣慢慢的,他覺得自己也被改變了,跟沛霓在一起的那四年,他學會了寬容,也學會了不要埋怨,少年時期只要有人提到父母親必定冷眼以對,但現在,他已經知道毋需那樣尖銳。
朱克非蹲子,平視小男孩的眼楮,「你是齊恩淑教授的孫子?」
這麼大的場面,應該沒人會帶孩子來,除非是壽星家人。
丙不其然,小男孩點了點頭,「她是我外婆。」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呢?」
「我剛剛被媽媽罵了,所以想來這里透透氣,沒想到居然有人比我早。」小男孩煞有其事的嘆了一口氣,「我們這樣算是天涯淪落人吧。」
人小表大的說法,讓朱克非忍不住好笑——奇怪,小孩子都這樣嗎?還是齊家的教育讓他這樣異于常人?
「你幾歲了?」
「六歲。」小孩看著他,「你呢?」
「三十。」
「好老。」
朱克非睜大眼楮。老?
他才三十,放眼整個宴會場地,他應該是最年輕的男士,沒想到在小朋友眼中,他這個青年才俊只有兩個字,好老。
不過比起這個正在換牙的小朋友,的確是老了也沒錯。
他對小朋友伸出手,「我叫朱克非。」
「我叫陳東黎,媽咪叫我陳寶貝。」
「陳東黎小朋友,外面蚊子多,我們還是進去里面吹冷氣吧。」
小朋友已經在露台出現快五分鐘,齊恩淑的女兒應該已經到處在找兒子了。
「也好。」小朋友嘆了一聲,「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我總不能躲我媽咪一輩子。」
「你怎麼惹她生氣了?」
「唉,就是有個人跟我媽咪在聊天,想約她出去玩,可是我不喜歡他,就把柳橙汁弄在他身上。」
朱克非笑了笑,想,如果齊恩淑的女婿知道了,一定覺得很開心,兒子這樣護著自己,「你做得很好啊。」
「真的嗎?」
「如果有人想約會媽咪,不用客氣。」
「嗯。」
「不過直接倒果汁這樣不好,太明顯了,下次如果還是這樣,你就一直,一直,一直站在媽咪身邊,這樣就好了。」
再白目的男人,也沒辦法當著孩子的面跟他媽示愛。
小孩頗有懷疑,「真的嗎?」
「下次試試看就知道了。」
「如果有用的話,那我就請你吃麗寶飯店的蜂蜜松餅。」
不愧是齊恩淑的孫子,一出手就是麗寶飯店的松餅——他剛好就下榻在麗寶,已經住了幾天,知道松餅是下午茶的招牌,很多女孩子都喜歡。
牽著小朋友的小手進入大廳,明亮的燈光下看到小孩子的容貌。
明亮的眼楮,可愛的嘴巴。
小小臉蛋,粉女敕得很,要是穿上洋裝,就是個小女孩了。
家人大概也知道這點,所以給他穿上了小襯衫跟格子褲,白色襪子黑皮鞋,頭發也剪得短短的,讓性別一望即知。
挺拔的穿著,但五官怎麼看怎麼是個小女生……
朱克非突然怔住——這孩子,怎麼越看越像沛霓?
他有著沛霓圓圓的眼楮,圓圓的嘴巴,鼻子挺挺的,相連的薄耳垂……
相似的容貌讓他的心一下柔軟下來,當下只覺得上天對他還是不錯的,讓他遇到一個像她的孩子。
他模了模孩子的頭,「去找媽咪吧,跟媽咪解釋說不是故意的。」
「嗯。」
小孩走了幾步,又回頭對他搖搖手,「叔叔再見。」
冗長的生日宴會終于走到尾聲。
賓客開始三三兩兩散去。
基于禮貌,朱克非決定等到三分之二人數散場之後,再去跟齊恩淑告辭。
「老大。」儼然已經吃撐的周姿嫻一臉酒足飯飽後的紅潤氣色,「我們什麼時候走?」
「等剩下六十個人的時候。」
周姿嫻哇的一聲,「那豈不是還要很久?」
「所以我說等啊。」
「既然還要等的話,那我跟你講一下我剛剛收集到的情報好了。」
朱克非不置可否的發出一個單音,因為根據他的經驗,周姿嫻的情報都是八卦,小老婆,外遇,兄弟鬩牆,姊妹亂斗之類的東西。
周姿嫻壓低聲音,小聲的說︰「原來,齊恩淑的女兒,就是要跟你談合約的那個經理,她不是齊恩淑親生,是領養的。」
他就知道。
「听說齊恩淑前幾年跟朋友去花東海釣,沒釣到魚,卻釣到一個人,更神奇的是,那人被救上來後,不知道撞到哪里還是怎麼樣,居然一問三不知,全身檢查過後醫生說懷孕兩個多月,那女孩自己都被嚇到,連哭好幾天,齊恩淑信佛嘛,心腸本來就軟,又覺得這樣冥冥之中是緣分,見那女孩這麼可憐,就收她當女兒了。」
朱克非不以為然的說︰「怎麼可能有這種事,那女孩沒家人嗎?孩子不見了難道不會找?」
何況,花東的浪他是見識過的,哪有人這樣好運氣?
「老大,這你又說對了,齊恩淑後來有報案,神奇的波麗士大人比對失蹤人口之後,有找到那女孩的真實身分,戶籍台北,是國立大學的學生,听說,為了拍照交報告不小心落海,沒家人,是個孤兒,所以沒人找,當初報案協尋的好像是男朋友。」
花東海邊,為了拍照不小心落海,沒有家人,報案的是當時的男朋友——朱克非不相信巧合,這世界沒那樣多的巧合……
可是,他相信自己的眼楮。
眼見為憑,眼見……為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