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孫燕微挑起眉,不放過她。「王爺把我的事告訴妳了?」
「……對不起,是我追問的,可是我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沒什麼難以啟齒的,所以──」
深仇大恨被這樣雪淡風輕地帶過,任誰都不會高興,就連一向冷情的公孫燕亦然。「沒什麼大不了?像妳這種人怎麼會明白家破人亡是什麼滋味?又怎會知道含冤入獄有多折磨人?更不會知道一個苟活多年,一心復仇的罪臣之女心里有多苦!」
她的咄咄逼人,教舒雪尹慌了手腳。「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想說的是,公孫不是罪!王爺叫妳公孫,是要妳以公孫一姓為榮,畢竟公孫一脈就只剩下妳一人了,不是嗎?」
聞言,公孫燕明顯愣了下。
「我是瞧御鳳郎大哥對妳極好,不懂妳為何不接受他的情意,才追問王爺的,王爺說,他故意把妳安插在這個公職上,由著妳發揮,不管要報仇什麼的都隨妳,只要妳想做的,他都會力挺到底。」
就怕她不信,舒雪尹說得又快又急,很怕自己嘴笨,又要結下莫名的誤會。
「原來王爺……是這樣看我的……」公孫燕吶道。她一直以為王爺刻意壓制她,豈料他是在為她鋪路,讓她自己去找尋罪證,一旦找著了,就會立刻為她鏟除……
「是這樣啊,王爺本來就是個好人,妳瞧,他故意逗我,也真的把我整得很慘,還說要把我送回皇後身邊,但轉了一圈,他還是把我留下了,不是嗎?」她急道,把方才才因為李弼而落淚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一心只想為他說好話。
鮑孫燕直瞅著她。「我在五歲那年認識了王爺,王爺那時還未戴上手套,但現在的王爺除了上戰場外,卻是手套不離身,你道,他怎麼了?」
「嘎?」話題轉得好快,她跟不上耶。
「可是,王爺卻偏又在妳眼前取下手套,妳說,這又是怎麼了?」在她眼里,這是非常耐人尋味的舉動,相對的也證明,舒雪尹在王爺心中定有著特別的位置。
「呃……」如果現在承認她搞不清楚狀況,會不會顯得她很笨?
「王爺正前往驛館,妳會擔心嗎?」公孫燕直睇著她,眸色銳利,像是要看穿她內心的真假。
「嗯。」她想也不想地答。
「妳想去嗎?」她又問。
「想!帶我去吧,我懂一點點急救方式,一定可以派上用場的。」
「……走吧。」
鮑孫燕率先走出大廳,突地有點明白,為什麼王爺會對這女子特別,原來這一切不是厭惡,而是既別扭又隱諱的,喜歡。
***
城外驛館與十里行宮相距約莫五里的盤繞山路,山道難行,但為難不了早已習慣在縱谷上馳騁的金雀將士。
李弼帶領兩支戍衛,約莫千人急馳在山道上,黃昏時,進入驛館拜見西宛驍驃大將軍,點明來意,要他規勸駐扎在十里行宮的將士不得擾動金雀城外百姓。
「王爺這麼說就不對了,本將軍可從未听聞麾下有任何一兵一卒惡意擾民,王爺這麼說,是欲加之罪。」驍驃大將軍約莫四十歲上下,長得方頭大耳,聲若洪鐘,坐在驛館偏廳里,把玩著長須,笑得很挑釁。
李弼站在他身前,一身雪白戎裝,長劍拄地。「將軍這麼說,倒有幾分挑釁。」
「本將軍是有幾分心說幾分話。」
「倘若本王直驅十里行宮,發現真有擾民之事,當場斬立決,將軍可有二話?」他難得的笑得如沐春風,恍若正享受著短兵相接前的心理對戰。
「若真發現此事,由王爺處置。」將軍看向窗外。「只是,夜色漸沉,王爺要不要先歇一夜再啟程?」
「不用了,不過是幾刻鐘,費不了太多時間。」換句話說,他根本打算快刀斬亂麻,要在最短時間內將之全數處置。
「不送。」
李弼深深看他一眼,反身走出驛館,黎少秦隨即迎上前來。「王爺。」
「那老家伙打算要來個前後夾攻,真是太瞧不起本王了。」他哼笑著躍上馬。「他要本王先動,自己再從後追上,如此一來,便可以擒住本王,撼動朝堂,換得最佳籌碼。本王不得不說,他眼界真小,目光如豆。」
「可不是,倘若他曾與王爺在戰場上對戰過,便絕無可能藐視王爺。」黎少秦也忍不住笑了。
王爺早在封後典禮之前,便要鎮守城外的將領遠守在十里行宮外,到時候,誰要包夾誰還不知呢。
「走吧。」隨意看了眼後頭的精銳騎兵一眼,李弼臉色驟變,暗咒了聲,「該死的,公孫在做什麼?!」
遠遠的,他便瞧見公孫在山道上急馳而來,而她的馬匹坐的卻不只她一人。
「啊啊!」看見主子黑了大半的怒臉,黎少秦開始想著要怎麼替他的親親愛人月兌罪。
一會,急馬飆至,公孫燕無懼地迎向那道怒不可遏的審視目光。「王爺,屬下為王爺帶傷藥過來。」
「本王還沒虛弱到要與藥為伍!」他怒目瞪著撲在馬背上說不出話的女人。「公孫,妳抗拒軍例,本王要妳馬上回去,听候處置。」
「王爺,屬下可以立即回去,但舒雪尹可能動不了,就先交給王爺。」公孫燕下了馬,隨即牽下她。
舒雪尹只覺頭重腳輕,險些摔個五體投地,所幸有公孫燕攙著,才讓她免于再行一次大禮。她雙腳發顫,頭暈想吐,好像坐了好幾趟雲霄飛車,但眼前有要緊事,不容她拖延時間。
「王爺,我帶了一些藥來,你要記得吃,還要記得上藥,我不在王爺身邊,御鳳郎大哥應該也可以照顧你。」她發顫地走到他的馬旁,將一包以布巾包裹的藥遞給他。
李弼濃眉攢緊,又惱又怒。「妳就這麼想死嗎?」
「嘎?」
「妳知不知道本王要去做什麼?」
「知道啊,所以我才趕緊把藥送過來。」公孫燕飆得超快,她都覺得她的頭塊要隨風飄走了。
「本王在入夜前便可回城,妳認為有必要急于一時送藥嗎?」
她猛地愣住。原本以為他這一去,是要浴血沙場,大殺特殺個幾晝夜,原來只是入夜之前就會回來……
「回去。」
他冷冷的嗓音不帶溫度,有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冽,舒雪尹再傻也感覺得出來。
「……好。」她扯動嘴角,笑得很勉強,乖巧地點點頭,淚水卻無預警掉落。
「……妳哭什麼?!」李弼咬牙低咆,瞥見戍衛正守在後頭十步外,他微惱地只好翻馬而下,怒瞪著她。」妳哭什麼?」
「沒有啊,我也不知道……」舒雪尹扁了扁嘴,淚水掉得更凶了,她含怨地瞪著他。「你干麼那麼凶啊?我只是擔心你,又不是故意打擾……我不清楚狀況,可是你的傷剛縫好,一定要上藥,而且你還在發燒,不注意的話,很容易出更多毛病的。」
為什麼關心人還要被人凶?為什麼明知道會被人凶還要來?她沒有答案,唯一確定的,是不要他的傷勢惡化,至于那些心揪心痛,她還沒有時間細想。
李弼抿緊唇,被她蒼白小臉上的淚水擾得更加心煩。「過來。」
她卻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只拿一雙滿是怨懟的水眸看著他。
嘖了聲,他一把拽起她,躍上馬背,她立刻嚇得將他緊緊抱住。「王爺,我不要騎馬,好恐怖……」
「本王的騎術可不是公孫那野丫頭能比的。」
「王爺要送我回去?」
「都什麼時候了,送妳回去,本王的戲可就白演了。」想到底,還是把她帶在身邊他最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