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兒女皇(下) 第19頁

「鳳凌王毋需多禮。」李劭笑呵呵地瞅著他。

鳳凌王大婚,筵席設在月復地廣大的牡丹臥和竹樓之間的川堂,朝內文武百官已先入席,而這個大廳就是待會拜堂之地,由皇上主婚。

「鳳凌王,八德舞學得如何了?」

他有局促。「……差不多吧。」他模了模插在腰間的折扇。

「別緊張,朕那日瞧你跳得還不差,你就當是在跳劍舞不就得了?」李劭安撫著好友。

武將年少時皆習過劍舞,那是出征之舞,將長劍耍得虎虎生風,象征著旗開得勝之兆。

「劍舞嗎?」李弼險些失笑。「皇上,臣是要大婚,並非要上陣殺敵。」

況且,他也已經多年未曾跳過劍舞了。

「說的也是,朕真是胡涂。」李劭自覺失言,拍額一笑。

說笑間,外頭響起鑼鼓聲,李劭隨即起身走到廳口,瞧見伴嫁隊伍來到大廳外的廊上。公孫燕走在前頭,牽著已蒙上紅蓋頭的新嫁娘,他看不見她的臉,但瞥見了她彎彎上揚的唇角,不禁也勾彎了唇。

「鳳凌王,讓開些,否則王妃要如何入廳?」李劭的聲音在他背後涼涼響起。

「是、是。」李弼有些赧然地退後,讓公孫燕領著新嫁娘踏進大廳。

「王爺,可還記得咱們的約定?」擦身而過時,舒雪尹笑問。

「……當然。」他使了個眼色,讓公孫燕先領著她在臨窗的錦榻坐下,等候多時的樂倌也同時在廳門大開的回廊底下就定位,連一些等著喝喜酒的官員都在外頭觀禮,一雙雙眼直盯著里頭的動靜。

緊張的深吸口氣,李弼握緊折扇的手背青筋暴露,感覺跳支舞比要他上陣殺敵還要為難,但既是她開口要求,他就沒有做不到的。

舒雪尹支手乇腮,偷掀開紅蓋頭一角偷看他的身影。

曲音就在他刷開烏柄扇的瞬間落下,銅鼓沉響劃開寧靜,罄、缶清脆揚開吉祥,琴瑟築簫秀潤展延喜慶。他揚扇輕移,動作看似僵硬,但深情細鏤,他輕閉黑眸,隨樂揚舞,身形如絮,唇角微勾,扇掩半面,眸帶挑誘,眉目如畫,其色風流。

廳外響起陣陣抽氣聲,眾人從不知向來戲謔的鳳凌王一旦勾笑,竟是個如此瀟灑倜儻的美男子。

舒雪尹掩嘴輕笑,不放過他每個動作,眼舍不得移開半分,盡避倦極累極,還是不想閉上眼。

「吾在她眉間落下血痕,要散她的魂破她的魄!」上官羿的聲音在遠處觀天台上遠揚到大氣之中,無人發覺。

舒雪尹不自不覺地閉上了眼,外頭鳥雲漸漸遮日,整個天色黑沉如夜。

李弼舞姿漸狂,凌空回舞,攢袍在手,身移步留,一個旋身,單膝跪在她面前,遞出折扇。

聲音乍止,數一雙眼都盯著新嫁娘的反應。

「以吾之血、氣、神、天賦,換汝三魂七魄,速速領令而去!」

單膝跪下的李弼突地暈了下,他驀地抬眼,心頭恍若遭到什麼重壓。

心莫名騷動著,失速跳顫得他幾乎無法控制,渾身暴起麻栗,像是一種吊詭的毒,沿著血液燒燙。

他晃了下,大手按在胸口上,一口氣呼吸不上來。

而眼前已將紅帕半掀的女人還笑著,卻沒有接過他的折扇。

不安如雷,在他血液里沉發出轟嗚。

「夫人?」公孫燕在旁低喚,舒雪尹卻依舊沒有回應。

廳外開始響起低問聲,不斷猜想新嫁娘為何不願接扇,更有人議論紛紛,明明方才還日正當中,熱到冒汗,現在天色卻有若入夜,氣溫驟降。

李弼充耳不聞,直瞅著眼前人,等她接過他手中的扇子。

忽地,有人驚喊,「雪……下雪了!」

「怎會下起五月雪?!」

外頭立時騷動起來,眾人皆抬眼看著古怪的天象,那斑駁的雪像是被風割碎的雲,綿密淒離地從天而降。

李劭驀地站起身看向窗外,再看恍若未聞的李弼。

他握著折扇的手,青筋綻露。

春霧、夏雪、秋霾、冬霆……歷代皇帝駕崩之兆……

不可能的,不可能,一切都如此美好,老天不會待他如此刻薄,不會給他好夢一場,再狠狠殺個粉碎……

黑暗鋪天蓋地而來,李弼渾身發冷,努力自持卻依舊打顫,一股深沉的寒意從他體內沿著血脈冰凍著他。

不可能、不可能……

深吸口氣,他點地起身,回舞後再次掀起袍單膝跪到她面前,單手遞出扇。

他說過,他會等的。

等她愛他,結果她愛了,所以這回等她收扇,她會收的,她不收,他就不起,就等到她收為止!

「夫人?」公孫燕抖著手輕推了舒雪尹一把。

半蓋在粉顏上的紅蓋頭,流蘇顫動了下,扯動整個精繡紅綢往下滑落,露出那張看似沉寐,卻早無生息的嬌美小臉。

鮑孫燕嚇得瞪大眼,黎少秦也震愣得說不出話,半晌才期期艾艾的抖聲開口。

「王爺、王爺,夫人她──」

「住口!」李弼低喝,遞出的扇依舊未收回。

雪花堆棧聲沙沙似雨,屯在他的心頭,冷進他的魂里,他身形未動,好半晌才啞聲問︰「我說……如果,你不怕我的天賦,不怕與我走向孤老的命運,可以完全接納這樣子的我……我就會用生命守護你一輩子……雪尹,你……後悔了嗎?」

第18章(1)

「……你後悔了?後悔愛上這樣的我?」

愛上她,他的心被不安縛緊,他時時戒備,刻刻守護,全神貫注,不敢輕忽一絲一毫,但終究……還是敵不過無形的詛咒?

「鳳凌王。」主位上的李劭沉痛地走到他身旁。

「出去。」

「鳳凌王,是朕──」

「出去︰全給本王出去!誰敢踏進廳內,本王就殺了誰!」他猛地咆哮,猩紅的眸透著冷絕的殺意。

李劭見狀,立即要廳內所有人都離開。

舒雪尹就偎在臨窗錦榻的扶手上,支手托著額,鳳冠上的琉璃玉定在她眉間不動,她的神色祥和,菱角分明的女敕唇還微微上揚。

然而,盡避粉雕玉琢,依舊掩飾不了她臉上沉濃的死氣,誰都看得出她沒有呼息了。

上官一族,注定一生孤老。

癱跪在榻前,李弼雙眼刺熱,拿著折扇的手有如千斤重,再也舉不起來,心髒像是像人掐著,卻再也感覺不到疼痛。

他近乎貪婪地注視穿著喜服微笑的舒雪尹好半晌,才用力地閉上眼。

再睜眼,他眼中已無焦距,臉上卻帶著飄忽的笑容。「雪尹,若你不喜歡八德舞,那我舞一段劍舞給你瞧瞧,好不?」他問得溫柔,笑得低啞,把折扇一丟,走到廳堂,取下掛在牆上的長劍。「劍舞是出征的戰舞,你肯定沒听過也沒見過,就讓我為你舞上一曲吧。」

他隨手舞弄,順劈挑勾,甩著劍柄流蘇圈成一個圓,旋身如虹,劍影在窗門,頂板破飛,射穿一個個小孔,銀雪挾輝紛落。

「奏樂。」他喃著,在雪中飛舞,劍勢凌厲,像要上陣殺敵,半點情意皆無。「奏征伐之樂!」

李劭聞言,大感不安,可也只能示意樂倌趕緊奏樂,黎少秦和公孫燕則站在窗外偷覷著廳內動靜。

劍舞之樂自然比不上八德舞文雅,出征前的舞凌厲且具濃重殺氣,李弼眸沉抿笑,神色寒鷙得有若要征戰殺敵,廳內燭火皆被其劍氣掃滅,只剩窗外射進的微弱雪光映得他金冠熠亮,朱紅綾袍閃爍……似血。

上官一族,注定無法與所愛之人齊白頭。

他笑得俊色如春,無視銀雪堆棧,掃腿劃過一圈,長劍轉身。

所以他為她跳劍舞,舞完後,要殺的人只有一個──只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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