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剪相思 第9頁

「哈哈……」他嘶聲狂笑著,「你居然會愛我這種比魔鬼還要丑陋的怪物?哈哈——這真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笑話!」他夸張地擦拭著眼淚,「你是羅曼史看多了?還是被我的鬼鋼琴給洗腦了?你喜歡這架鬼鋼琴是嗎?你認為它有魔力是嗎?我今天——就讓你這個愛做夢的小女孩清醒清醒!」

夏筠柔噙著淚,面無血色地月兌口喊了聲,「不!」連阻擋搶救的機會都沒有,彭鈞達就當著她的面,拿起鐵制的椅子砸向鋼琴,一陣尖銳而駭然的巨響之後,鋼琴的琴鍵全砸得支離破碎,發出吱啞吵人的聲響!

「這樣,你滿意了嗎?我們之間幼稚膚淺的魔力可以消除了吧!」彭鈞達冷聲逼問她,麻痹的神經已經不知道什麼是痛苦了。

夏筠柔拚命搖著頭,淚像涓涓的溪流淌下她出奇美麗而蒼白的容顏,「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呢?為什麼?為什麼?」她淒楚而肝腸寸斷地一連喊出了十幾聲「為什麼」,便捂著流通燙而淚痕狼籍的臉,踉蹌而悲絕地奔出了小石屋,奔出了彭鈞達熱淚盈眶而椎心刺骨的注目之外!

第三章

比靖桐沖了一壺咖啡,正準備挑燈夜戰,熬夜修改學生的期末考試卷。才剛坐在書桌前,還來不及攤開第一份考卷,他就听到一陣清晰而略微急促紊亂的叩門聲。

他皺著眉峰,看看壁鐘,老天,都已經凌晨一點多了,哪個精力旺盛的夜貓子挑這人時間來拜訪他?

他癟癟嘴對自己咕噥著,這個不懂國民生活須知的冒失鬼最好有充分的理由,否則,他鐵定六親不認,管他是不是皇親國戚,還是他的衣食父母,他「老古董」照樣拿掃帚趕人。

門開了,映入眼簾的是彭鈞達那張戴著面罩也掩不住痛苦憔悴形容的臉。

「老天,小彭,是你?」谷靖桐驚喜萬分地呆愣在原地。

「我可以進來坐坐嗎?」他的聲音是空洞而疲乏的。

「哦,當然,」谷靖桐連忙收拾起他激動的情緒,欠身請他進來,並即刻沖了一杯咖啡遞給彭鈞達。

彭鈞達輕啜了一口,「很抱歉,我這個不速之客打擾了你的睡眠。」

比靖桐端著咖啡杯坐在他對面,他搖搖頭說︰

「你並沒有打擾我的睡眠,我本來就準備通宵不睡,批改學生的試卷的。」

彭鈞達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手中的馬克杯,感慨萬千地說︰

「時間過得真快是不是?轉眼,一個新的學期又將過去了。」

比靖桐的心緊縮了一下,他深深地瞅視著他︰「時間的確過得很快,而你——失蹤也將近半年了。」他頓了頓,語氣一轉,突然變得激動而有些尖銳,「你知不知道這半年來我是怎麼過的?我擔心你擔心得差點沒發瘋了。小彭,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就這樣不聲中響、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多怕你會……」他喉頭梗塞了。

彭鈞達握著馬克杯的手隱隱顫抖著,他的嘴角卻掛著一抹蒼涼而近于扭曲的微笑,「你怕我會想不開去尋短見,是不是?」

「小彭!」谷靖桐的眼楮頓時模糊了。

彭鈞達用盡全身的力量控制著滿腔翻騰酸楚的情緒,「你放心,我不會尋死的,雖然,我巴不得現在就能蒙上帝寵召,但,我仍會苟延殘喘地活下來,接受上蒼對我的刑罰。」

「小彭,不要這麼悲觀消沉,你還是可以正常生活,正常地去追求你想要的人生啊!」

「正常?」彭鈞達自我解嘲地牽動嘴角笑了,「一個被火紋身,面目全非,走在路上都會讓人心驚肉跳、退避三舍的人,怎麼去過‘正常’的生活?」

「可是,你也不必躲起來,過著不見天日的日子啊!」

「我不躲起來,難道你要我戴著面罩走在大街明目張膽地去嚇別人嗎?還是……做一場惹人注目的‘小丑秀’?!」彭鈞達譏諷地冷聲說。

比靖桐難過得說不出話來了,他被彭鈞達堵得啞口無言了。他希望他能跳出被火灼傷、容貌全毀的夢魘,但,他知道,說總比做要容易輕松太多了。

他曾經在醫院里目睹他是在怎樣痛苦、哀號的情況下接受理療、植皮,還有痛不欲生的刮皮之苦。

包別提每回照鏡子或看到別人所投注的異樣眼光,是怎樣不人道而殘酷致極的刑罰了。

「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彭鈞達飄忽地撇撇唇笑了,「我能怎麼辦?只能祈禱地獄的大門能早點為我打開,收容我這個哀莫大于心死的活死人!」

「小彭!」谷靖桐的心揪緊了。

彭鈞達緊閉了一下眼楮,搖搖頭,勉強打起精神,「抱歉,老古董,我不是有意使你難受的,我今天主要是來看看你這個老朋友,看到你過得不錯,我就放心了。」

他那近于訣別的口吻讓谷靖桐心頭一震,一股惴惴不安的情緒緊緊抓住了他,「小彭,別說這種話嚇我。」

彭鈞達被他緊張兮兮的口氣逗死了,「你怕什麼?我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的,我這條命可是托天撿回來的,保險公司踫上我這種耐命的九命怪貓可是一個頭兩個大,再多幾個我這種客戶,他們可要破產關門大吉了。」他半真半假地自我調侃著。

無奈,谷靖桐卻笑不出來,也無法輕松自如地分享他那充滿辛酸悲楚的幽默感。

彭鈞達接觸到他那只含著悲痛、憂心和了解的眼神,唇邊的調笑倏然消失了,他的心情立刻又陷入一陣洶涌奔騰的波濤里。

「好了,我該走了,你繼續改你的作業吧!我不打擾你。」他放下咖啡杯,並站起身準備告辭。

「等等,你現在住哪,改天我去你家找你聊天。」谷靖桐在門口攔住他的去勢。

彭鈞達微愕了一下,他住哪里?唉!天下之大,何處才是他這個萬念俱灰的傷殘者容身之所呢?

對他這種生命之火早已變成灰燼的人來說,活著實在是一種痛苦的煎熬啊!

然而,他最大的痛苦卻是他必須咬牙繼續活下去,他已經失去一切了,包括親情,包括一份正待萌芽的愛情,還有事業、夢想,絕望的他,除了祈求上蒼慈悲垂憐趕快結束他的掙扎痛苦之外,他對未來漫漫難熬的人生實在不敢多做寄許。

他出奇的沉默和冥思令谷靖桐疑慮難安了,「小彭,你怎麼了?你到底是住在哪里啊?」

彭鈞達立刻從失神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哦,我正準備搬家,等找到合適的住處,一切安置妥當了,我會打電話通知你的。」

比靖桐點點頭,但,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好象有什麼不祥的禍事即將發生似的,于是,他又有一樓樓梯口攔住了彭鈞達,「小彭,答應我,你要堅強起來,畢竟,你並沒有完全失去一切,你還可以做學問,甚至從事音樂創作,這些工作都不必拋頭露面,忍受別人異樣的眼光的!」

彭鈞達發覺自己的眼眶發熱了,他感動而又酸楚地望著谷靖桐仿佛有一個世紀之久,然後,他點點頭,咽下了梗在喉頭的硬塊,語音沙啞地說︰

「謝謝你,老古董,在我這不甚美麗圓滿的一生,有友若此,夫復何求?」然後他淡淡一笑,故作輕松地拍拍谷靖桐的肩頭,「保重,老友,有機會的話早點成家,我可不希望提早在故宮博物院瞻仰你的‘遺骨’!」

語畢,他拉拉風衣的領口,在谷靖桐欲言又止的注目下,隱入冬風蕭颯的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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