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前去拜訪,還可能會不時在那兒過一夜。所以我當然得負擔你的全部生活費。」他補充說。
可她仍舊抓住問題不放,「這段時間?」他說這話顯然有所指。
她怒氣沖沖地說︰「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做你的情婦?」
他也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盯著她說︰「你用的詞太古老了。可我腦子里想的不過是更符合現代情趣的搭檔,各得其樂,彼此完全獨立。」「也許是更現代,可並不平等!」她聲音顫抖地說,心里的喜悅大大超過驚異。他不是僅僅想和她風流一晚上,而是要和她建立搭檔關系,也就是伙伴!可是,他還是大男子主義十足,一切都得听他安排。她感到他的提議還是對她的侮辱。「可我並不真的像你一樣獨立,不是嗎?我要是住在你的別墅里,花你的錢,就不可能像你一樣獨立……」
他瞟了她一眼。作為談判高手,他很精通辭令和行為學,對于話語中遣詞造句的不同所流露出的不同思想傾向十分了解。他注意到簡的語調已從干脆的拒絕轉變為談條件了。他當然也沒有忽略她鼻孔的不斷翕動,和她的劇烈起伏。這女人已上鉤,現在需要的就是收線了。他把自己的手也像她那包扎著的手一樣微微彎曲,但是並不給她受傷的手增加任何壓力。「如果手好了以後仍然想找個工作,那完全隨你的便——我向你保證,你的工作沒有問題。我的意思是,你完全不用擔心你在養傷期間的生活問題,不用擔心我們之間的恩怨的不利影響。」
「你說什麼?」她小聲反問,不敢相信他話里的暗示。
他聳了聳肩膀︰「我在消除戒備,簡。」
可她不但沒有放松,反而緊張、害怕起來。要她無條件地相信他……「為什麼?」她把他推開,裹上毛巾急忙下床。這一次他沒有制止她。「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這是不是你的又一個圈套……」她踉蹌著止住步子兩臂抱在胸前,以示不接受任何誘惑。
他伸起雙臂做了一個投降的姿勢,並站起身來說︰「沒有圈套,只有事實——事實是,我們盡避是敵手,可更是情侶。一夜之歡並沒有使我們滿足,不是嗎,簡?在我們心中的烈火沒有熄滅以前,我們誰也休想安寧。」
她想告訴他,就她來說,這火永遠也熄滅不了。「然後呢?然後我們就又是敵人了?」
他臉色陰沉。「不。那樣敵對就結束了。你不會再得到舍伍德公司,但我也不再逼債了。」他說著打開了剛才卡爾拿來的皮箱,從中拿出了一個電動剃須刀和一件干淨襯衣。看著他的背影,簡突然明白了什麼。「我不明白你究竟為什麼這樣對待我,考慮到你對我的照顧,還是不明白。我覺得你是要斬盡殺絕,不但剝奪我的所有,還要剝奪我的存在。」
她走到可以看到他嚴肅的側影的位置。「但這也肯定不是單單為我這個人,是吧?」她補充說,有意加重著每個字的分量。「肯定還有別的什麼,肯定和我所代表的舍伍德公司有什麼關系,你說到我名字的時候,聲音總是充滿譏諷的腔調,這和我父親有關系,是不是……」她真奇怪自己為什麼沒有早想到這一點。這也許是因為她一直都不太想回憶自己的父母。「你認識我父親——」「難道認識就意味著仇恨嗎?」他打斷她的話說,那冷靜與嘲弄的腔調更增加了簡的懷疑。
「你恨他嗎?為什麼恨他?他做了什麼?」
他走到鏡子前,打開剃須刀。「別提這個了,簡。」
「不,我要提。」她伸出手來擋住了他抬起來要撫模下巴的手。兩人的目光在鏡子里相遇。「你要我對你誠實,瑞安,那我能得到一點回報嗎?你是不是要讓我自己去搞個明白?」
他的眼皮垂了下來,「你知道嗎,這是你今天以來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昨天夜里你情不自禁地一次又一次喊我的名字……」她差點心軟。「不要轉移話題。」
他咬了咬嘴唇。「他已經死了,不能再做任何事情。不論他做了什麼,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可他不過剛剛去世,他做的事情你仍然十分在意。」她抓住他手上的剃須刀說,「你干嗎不告訴我?是怕把我嚇壞了?我不會的。而且我知道我父親是什麼樣的人……」
「他嗜血成性,咬住就不放。」瑞安說著關掉了剃須刀並轉過身來。「就像你一樣。」
這話深深刺傷了簡,可她富有個性地揚了揚頭,以掩飾心中的憤怒。但是沒等她想出如何答對,他卻伸出手來撫模著她的下巴以表示抱歉。「我認為他的這種固執正是我欽佩他的地方。」他若有所思地說。「好吧,簡,你穿好衣服以後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他把手伸進她的頭發,輕輕扭過她的頭來給了一個足以消除她心頭孤獨感的親吻。他的嘴仍舊放肆但是已全然沒有了昨晚的那種憤怒,放肆的只是不加掩飾的沖動。「我必須去辦公室打幾個電話,所以還是先讓我把胡子刮了。打完電話以後我們就可以盡情地交談了。」
簡站在褪色的別墅的門廊上,望著遠處在獅子石上空的勁風中上下翻飛的海鷗。要不是她對那毒隻果的執迷,也許她現在還在奧克蘭,還在冥想著瑞安的好感有朝一日不再飄忽不定……但那不過是虛無飄渺的幻想罷了。她在破壞瑞安的婚禮時所揭開的將近十七年的傷疤是永遠不可能完全愈合的。對于瑞安來說,她永遠是他殺父仇人的女兒。
當然,馬克‧舍伍德並沒有用刀槍殺人,可他對他的受害者造成的打擊卻和致命的子彈沒有區別。
簡說得也對,她沒有被那傳說嚇住。據傳說,二十年前,馬克‧舍伍德在建造家園的項目上采用卑鄙的欺騙手段。她對父親非常了解,知道他是一心只顧自己的利益,對干預自己賺錢,保護「愚蠢的失敗者」的法律是很少過問的。按他的話說,查爾斯‧布萊爾就是個失敗者。盡避作為一個木匠和建築師,他的生意也不壞,可他為人太實在,在生意就要出麻煩的時候還不肯抽出利潤溜之大吉;相反,他還抱著信譽執迷不悟。他因此破了產。後來又由于有傳聞說他曾經使用不合格的原材料,他不但名聲掃地,而且連生計也沒了。在危急中他找到簡的父親,請求他幫助,可馬克‧舍伍德對他大肆譏笑,並威脅說,他要整理一份書面材料,以證明查爾斯確實是因挪用公款才導致破產的。
在這以後不久查爾斯‧布萊爾就死了,他在自己家里觸電而亡。對于他自殺的傳聞似乎更證實了他做生意的不規矩。他身後拋下的懷孕的妻子和十三歲的瑞安不但衣食無著,還被他生前答應償還的債務逼得東躲西藏。就在馬克‧舍伍德用不正當手段建立自己的巨人形象的同時,查爾斯的妻子卻正在為兒子和剛剛出生的女兒的生存而痛苦掙扎。由于沒什麼資歷,她只能做最下賤的工作,還經常同時于兩份工作。現在她雖說已經又結了婚,可她卻背著丈夫不應有的壞名聲整整苦熬了十四年。最後她終于盼到了自己可憐的兒子長成為一個熱血青年,他還發誓要賺大錢,要摧毀使她父親身敗名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