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卿 第29頁

即使如此,那潛意識中,她的耳邊依然清楚地听到無邊無際的喊殺聲,鼻息間縈繞的全都是鮮血的刺鼻味道……

惟一不變的是黃連般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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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過來的時候,已是身在叢林之中。

她猛地直起身,但身子酸軟,差點又倒下。想想不久前發生的事,水眸緊張地四處逡巡,終于在不遠處的兩座小墳頭旁找到了那個孤獨的高大身影。

「戰御寇……」她幾乎不敢說話——他的鎧甲全是血,讓她恐懼,根本分不清那是否是出自他的身。

他失神地凝視著眼前的墳頭,一動不動。

其其格步履蹣跚地走著,好不容易挨到近前,小手顫巍巍哀上他寬厚的肩,「難過的話——為什麼不流淚?流淚不懦弱,男子漢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不是不可以——」

戰御寇恍若未聞,拳頭緊緊攥著,血絲從指縫流出。

其其格握住他的手,用力地一根一根掰開,咸咸的眼淚滴落在他的掌心,痛心疾首道︰「你不和我說話,是怪我沒有守護好她們吧?是我對不起你,我沒守住諾言,你要怪就怪我,為什麼折磨自己?為什麼?」她不該活著的,應該和她們一同死,才算是對得起他!

念頭閃過,她飛快地去抽他腰間的配劍,就往脖子上抹!

幸好戰御寇注意到她的最後一句,覺得話有蹊蹺,下意識地一揮手,打落了森冷的劍,怒吼道︰「你瘋了?」

「對!」她也眼紅地回吼,「我瘋了!你這樣不言不語,不死不活,我怎麼不瘋?我以前不哭的,可是現在會哭,我能夠去發泄你為何不能?你想哭就哭——」未說完的話被他吻進唇內,無法繼續言語。

他的吻仍是那樣炙烈,但唇舌間的咬嚙使她清清楚楚感到了他無言的傷痛。

她很想大膽地回應他,但腦中一想到阿娘,立即潰不成軍。

戰御寇的手掌固定住她的螓首,淒楚地說道︰「你終于還是後悔了。」

「不是!不是!」她瘋狂地搖頭,痛苦失聲,「我不後悔,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只是……你當時既隱藏在宇文札附近,就該听到舞陽公主的話。我阿娘是為保護你才遠嫁到突厥,這份深情你要如何對待?我知道你始終愛的是阿娘,你忘不了她,這樣的你我要不起啊!」

戰御寇苦笑幾聲,道︰「說什麼誰對不起誰,誰要不起誰?我的猶豫和妥協令我失去的還不多?我已是一無所有,這樣的我不是你要不起,而是我配不上!我年紀大你許多不說,對你的情意置若罔聞,甚至加以利用,到最後欠你阿娘的一輩子都還不清,當初還自以為是地怪她怨她!不是你要不起我,而是我配不起你!」指了指兩座墳頭,竟然幽幽淒笑,「我不吉,親娘出生的時候是用自己的命來保我;而身為親娘貼身丫鬟的義母看著我長大,可她寧可瞞我,也不放心坦言我的身世。我無論怎樣做都不能令她放下心中的恨,釋然一笑;我娶阿羽是想防止再有不懂事的女子為此而死,哪里知道會有你的出現?我也沒顧慮過阿羽的心情,我才是真正該死的人!」

「你不是——」其其格傷心地捂住他的唇,「你是世上最最傻的人,也是最幸福的人,怎麼不吉祥呢?王妃韋氏若不愛你,豈會開月復保你?我阿娘不愛你,豈會心甘情願嫁到突厥?阿羽不關心你,豈會不在乎名分地照顧你?我想,婆婆看著你長大,對你也是極愛的,否則她斷然不會為你毅然跳下閣樓。她——她是不想拖累你啊。」

「娘是個激狂的女子,一直都是……」戰御寇緩緩靜下,一托她瘦小的下巴,細細端詳,「他們都是愛我的人,你呢?你是不是決定不再繼續下去?」

其其格低下頭,沉默。

戰御寇定定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不是因阿羽死了,不是因娘死了,我才無恥地把注意力轉向你,都不是!你听著——我不會再因綰娘當初的代嫁而有任何猶疑。我雖是個武夫,也懂得憐取眼前人的道理;至于阿羽,多年夫妻但我對她始終守禮,不曾逾越。我不會吻一個我不愛的女子。可是你——其其格,你是最狠的人!你一點一點攻下我的防線,然後在我已無抵抗能力的時候狠狠補上一刀!很過癮是不是?」

「你說什麼?你不會吻一個不愛的女子?那是說你不再介懷我阿娘……」其其格小心翼翼地問,生怕是一場夢。

戰御寇無奈地嘆息,「你總是那樣勇敢,為何在關鍵時刻退縮?我讓你失望,害怕了是不是?」從懷中取出一個木雕刻,晃了晃,「可是它——形象深刻至此,又讓我不得不改變想法。」

「還給我!」其其格臉上一紅,伸手去搶,卻撲個空,虛弱的嬌軀掉進他懷中。

戰御寇伸臂抱住她,臉深深埋在那柔軟的頸間,「其其格,我想了很久很久,我和綰娘今生緣至于此足矣。從此天地茫茫,白首難聚。你——願不願繼續跟著我這個不解風情的魯男子?」

「你不當我是個女圭女圭?’其其格激動地哽咽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終歸是我的妻。」分別這麼久,他終于看清了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是多麼重要。

「那麼,我願意。」其其格笑中含淚。

戰御寇捧著她的臉蛋兒,深深一吻她的眉心,「好妻子,無論日後際遇如何,都由你我共同面對。」

「戰……戰郎。」其其格有幾分羞澀地改口,「你都沒有告訴我,究竟,你怎麼會回來?」

「我放不下。」戰御寇深吸一口氣,「阿羽寫的信,布日固德在十天前送——我是想平定瓦崗軍才回來,但放不下你們。所以抓到李密後就讓副將督陣,自己騎快馬趕回京內。我混到宇文札的隊伍內,發現那個御醫,知道有變故,因此喬裝打扮成他,準備伺機而動。而我——我想不到娘一受刺激會拉你跳樓。她連一個相救的機會都不給我啊。如果不是阿羽,恐怕也沒有你我相聚的機會——」沉痛地閉了閉眼,「我挾持了宇文札,才得以帶你月兌身。」

「你放走他了?」其其格不以為然地一挑眉。

「沒殺他和殺了他一樣。」戰御寇的眼中閃過憎惡,「一個手腳筋脈盡斷的人,生不如死——對死不足惜的人,沒有必要再講道義。離京後,我便把他丟在山道上,他命大的話會自然有人去救他,否則,就請他嘗嘗你我當日在山中遇險的滋味。」

「這樣還是便宜了他。」其其格忿忿地說,「他逼死了蘇盼兮、舞陽公主、婆婆還有阿羽,難道就算了?」

「不會,他回去後李淵父子也是不會客氣的。」戰御寇淺淺地一笑,溫柔地為她拂去額前的發絲,「我來此的路上,听到百姓奔走相告,宇文化及發動兵變,親手勒死皇上,拘禁親貴。經過一番鎮壓,他眼下已控制江都一代地域。所以,李淵父子為‘入主咸陽,號令天下’就必然要拿宇文札牽制他父親。」

「你說得太多,我都听糊涂了。可是……」其其格痴痴地覆住他為她理發的大掌,「你說你十天前收到的信,和瓦崗寨打仗又耽誤些日子,那剩下短短的幾天你怎麼趕得到京城?」

他輕描淡寫道︰「沒什麼,我途中少休息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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