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夜風中已呆坐了將近兩個小時,除了偶爾飛馳過的車燈,陪伴他的只有靜謐的夜色與鋪滿一地的落葉。空酒罐散落一地,腦袋有些暈暈沉沉的,偶爾拂過面頰的涼風吹來陣陣清冷,沉浮在半醺半醒之間,空氣中飄蕩著不知名的花香勾起腦海中淡淡的熟悉感。
不知誰家牆頭探出些許光禿禿的柳條,迎著涼風吹拂、光與影交錯斑駁,如同古時女子借著月光的慰藉.若有似無地憑吊起寂寥的滋味。
他想他是醉了,與吳仁興那爛人一樣醉得厲害,否則怎麼會跑來這里?他曾發誓永遠不再回到這里,可笑的是酒精的力量永遠大過可笑的誓言。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才四年而已,柳樹未老,你卻已心如止水了嗎?」他心痛地扯下頸間的領帶擲向半空,「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他卻是不同的?」
散落在四周的酒罐被狠狠地踢出十多丈遠,邱政脖子上的那條領帶是她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一直以來不舍得用,只是貪戀那上面精致的銹金花紋,可是她居然輕易將他視若珍寶的領帶系在另一個男人頸上.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從前是古修明,現在是邱政、為什麼你永遠都不曾把我放在心上?為什麼我的存在難道你永遠都看不見?只是四年啊,四年的時光依舊沒有讓你明白嗎?我愛你呀」壓抑的句子含著哽咽,低低沉沉地宣泄出心頭縈繞多年的苦悶。
怒意牽動起周身莫名的燥熱,感覺渾身每一個器官都在隱隱作痛,胃部又開始一陣陣抽搐,古訣嘶啞著嗓音低聲喃語︰「原來.無論我付出多少努力都無法在你心中佔據一點點的分量;原來一直都是我在自做多情、自做多情呵」狠狠地剝下手套,疼痛的過去被生生扯到眼前,這雙曾經穿梭在她發間的手.現在卻已經烙上丑陋的疤痕.為了換取一餐溫飽而被迫承受火舌的吮舌忝,在美國那段異常艱辛的生活究竟是為了什麼?
盯著自己的掌紋半晌,狂肆的笑聲如同落葉一般抖落。
不遠處駛來一部熟悉的車子,劃破深夜的幽靜、是邱政的車子。他猛地起身隱入一旁的轉角處。
「到了,早點休息吧,你的臉色很差。」邱政將車子停好熄火,繞到另一邊十分紳士地替她打開車門。
「我沒事,你回去吧,我會照顧自己。」尋畔疲累地揉揉眉心,這些天來睡眠的質量的確不怎麼理想.剛才在車上她幾乎睡著了。
沒走幾步,她突然被腳下的啤酒罐絆了一下,幸好邱政及時穩住她傾斜的身子,這才免去讓她五體投地的厄運。
「小心點。」邱政扶好她抱怨道.「真是的,誰這麼缺德亂扔垃圾。」
尋畔笑了笑,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道.「可能是附近家的小孩偷喝酒.怕被發現才會亂扔吧,放心,我真的沒事。」
「那好,我先回去了,這身行頭改天洗完了再還你。」揉了揉她的秀發,邱政露出兄長般的溫柔,「別想太多了,今晚早點睡。」
目送邱政的車子離開,尋畔掏出鑰匙準備開門,視線卻被一團黑影攫住。拾起外套.四處張望了一下.散落一地的空啤酒罐與手中異常眼熟的外套讓她放下進屋的打算。
莫名的直覺讓她趨步走向轉角處,「怎麼不過去呢?你知道鑰匙放在老地方。」嘆息著迎向靠在牆角的黑影,空氣中的冷冽依舊擋不去面前飄來的酒味,即使是在黑暗中,她的手仍準確地觸模到古訣滾燙的身子。
「天!怎麼這麼熱?你發燒了!」手心傳來異常滾燙的溫度讓她有一瞬間的慌亂,「該死.你就這樣站在這里整整兩個小時嗎?」
推著古訣沉重的身子,他現在需要的是一床溫暖的被褥和一碗熱騰騰的姜湯。尋畔迅速掏出鑰匙開門,模到開關,燈火瞬間通明。
不見身後的古訣跟上,她回頭想拉他進門,卻不料看到他眼中的抗拒。
「我曾發過警.永遠不會踏進這里,我從來都不屬于這里」柔和的燈火在她身後暈成一圈淡淡的光圈,看不真切她的臉,他只能茫然地猜測著尋畔此刻的表情.她會恥笑他吧?他這身狼狽的模樣確實與喪家之犬無異。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關系,他的臉色蒼白得就像是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鬼。渾身上下染著驚人的潮紅.充滿血絲的瞳眸完全失去往日的精神奕奕,他茫然的神色牽動著尋畔心房中的柔軟,男人偶然展露的脆弱遠比女人的淚水更讓人心疼,她寧願他恨地、寧願他神采飛揚地要她收回過去的話.眼前這般狼狽的古訣她不願見,亦不忍見。
「別說假話,這里一樣是你的家。」沒有他的存在,這又怎麼會是一個完整的「家」?這里不光是屬于她的,也同樣屬于他啊!她斂下眼瞼,溫熱的液體順勢劃下,滴在門檻前的水泥地板上,像是盛開的花朵。
家?他可以有家嗎?迎向尋畔的眼眸深沉而夾雜著太多不確定的因子,如果他屬于這里,那麼為什麼當初千方百計地要他走?」
他的目光停在地板上,綻放的水花讓他有一瞬間的迷惑,他在發什麼瘋?他還在奢望什麼?期待再一次的羞辱嗎?可是她的淚讓他遲疑,讓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
倘若沒有當年的離開,今日他的努力會承接如此豐碩的回饋嗎?成功雖然得來不易,但他卻毫無欣喜之情.千萬身價亦敵不過一分實實在在的安定,財富、地位和名望都不是他想要的,她也無權替他決定什麼。
他轉身的步伐有些不穩,孤絕的身影一如四年前般蕭瑟,即使身形抽得修長,肩膀變得寬厚.而骨子里卻依舊是從前那個寂寞無依的漂泊少年。
「別走。」尋畔不假思索地阻止,紛亂的心緒讓她無暇再去顧及其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留住他!
尋畔貼近他的背,溫熱的氣息誘惑著他不甚堅定的意志繳械投降,「別再賭氣了,回來吧,我收回那些話.只要你回來。」他的背仍有些僵硬,她以同樣滾燙的手心貼上他的肩,淚由指縫印透他的襯衫。
「該死,別對我太好,也別再讓我抱有一絲幻想,你該死的非要這麼殘忍嗎?為什麼」她早就預料到他會投降的不是嗎?他從來沒有拒絕過她.從前不能.現在仍是無法抗拒。究竟,究竟她對他下了什麼蠱?從頭到尾他都只是個輸家!
四年的怨恕、四年的不甘,統統敵不過她片刻的柔情呀如果這是做夢,那就讓他永遠沉淪在夢境中,永遠不要醒來。
橫躺在熟悉的沙發上,古訣的眼光追隨著廚房中忙里忙外的身影,他不願回到過去的房間,也拒絕溫軟舒適的床褥.只是同在意窩客廳的沙發上將就一宿.尋畔對他的固執沒有辦法,也就只好隨他了。
有多久沒有嘗試過安定的感覺?仿佛只要她的身影停留在他眼中就已足夠。
辛辣刺鼻的氣味拂面而來,古訣直覺地撇過頭,皺起眉拒絕嗆人的氣味。
「你還有些發燒,喝些姜茶驅驅寒。」將茶碗塞到他手中,他抗拒的表情令她不禁莞爾,「別皺眉頭了,一定得喝!」她的語氣堅決。
本噥了半晌,他不情不願地捏著鼻子一口飲盡、尋畔迅速遞上一小鞭咸蘿卜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