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
她猛地抬頭。
「慢一點,小心啊!」那聲音卻比她還急,「你的胎位不正,這里醫術又差,一定要很小心、很小心。」
胎位不正?醫術又差?
這些用詞……如此現代。
「你是……麥曉綠?」腦中靈光一閃,慕澄月兌口而出。
除了附在自己身上的麥曉綠,還有誰會如此清楚,如此關心這具身體和身體內的胎兒?只是,自己既然已經回來,她為何還沒有走?
「你猜得沒有錯,我是麥曉綠……」隨著一聲幽微的嘆息,屋內暗淡的光影之中隱約現出一個女孩的身影,那身影淡得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吹散。
真的是麥曉綠!
那尖尖的下頜,大而明亮的眼楮,讓慕澄恍惚以為,面前的人影其實只是鏡子的另一端。
「你……你為何還在這里?你的身體……」
影子挑眉一笑,那挑眉的動作竟然神似駱君豪,一樣的帶著一股蠻悍不馴的味道。
看到那樣熟悉的笑容,慕澄心頭的驚怔和駭然驀地寧定下來。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未知的、神奇的力量太多太多,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例,還有什麼事情能讓她感覺震撼新奇?
「你是……鬼?」她記得舞台劇中的水鬼水玲瓏就是這樣無形無質的虛體。
這麼說……曉綠死了?那個身體已經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算什麼。」虛渺的影子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你現在看到的,是我的靈體,在你沒回來之前,我附在你的身上,現在,你回來了,我只能附在你頭上的那朵花里。」
花?
慕澄下意識地伸手,模到鬢邊的那朵茉莉,清香依舊,只是花色已經有些凋殘。
她小心地將花兒捧在手心。
「如果……我是說如果……這朵茉莉枯萎了……你會怎麼樣?」
「我不知道。」影子搖了搖頭,「沒有人告訴我應該怎麼辦?我只是……不舍得離開這里……」
慕澄沉默下來,她何嘗願意離開沈忱,回到這里?
這里的一切如此陌生,比初到現代的那會兒還要讓她無措。憑空多出一個丈夫,又憑空多出一個偌大的肚子,叫她情何以堪?
「你……真的不回去了?難道你不想念外婆?不想念駱君豪?不想念……」
沈忱!
這個名字她說不出口,一說,怕再抑不住思念的洪流。
第十六章只怕相思苦(2)
「豪哥?你見到豪哥了?他現在怎麼樣?知不知道我在這里?還有外婆,她老人家身體好嗎?還有還有,丁當、青青,她們都好嗎?」
「都好。」慕澄微笑起來,「她們都好。尤其是駱君豪,他知道你在這里,有我的家人照顧你,他很放心,叫你也不要牽掛他,好好生活,過幸福的日子。」
影子激動得連連點頭,「這就好,這就好。豪哥最了解我,我真的在這里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可是……」點著點著,她的頭又慢慢垂了下來,「偷來的幸福,終是不能長久。現在,我把一切都還給你,只希望……」
慕澄忙擺手,「不要拜托我照顧你的丈夫和孩子,我根本……根本……我不能接受他們。」
「你說什麼?」影子驚怒地撲過來,「你想做什麼?你不想要孩子?不可以……我不許你這麼做。」
她激動地搖著慕澄的肩膀,又掐慕澄的脖子,最後,用力地一次一次撞過來,可是,無論她怎麼努力,也無法觸到慕澄的身體。
她只能穿過她,像穿過透明的空氣。
謝慕澄眼睜睜地看著她做徒勞的掙扎,她伸出手,想要挽住少女的影子,卻也只能挽住滿掌虛空。
二人相對,久久無言。
最後,影子蒙住眼楮,低低地啜泣起來。
命運無情,造化弄人。
在以為時間還長到足夠慢慢體味幸福之時,造物主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瞬間就毀掉了一切。
落霞療養院擁有一個美麗的名字。
因為它坐落在城市的最西邊,天際的最後一抹晚霞總是濃墨重彩地涂滿了整個院子,才一點一點被黑暗所吞噬。
沈忱的腳步聲總是踩著夜色而來,疲憊,而又充滿了期待。
在療養院的二樓,有一間小小的靜謐的房間,那里睡著他願意傾盡一生去照顧的女孩。麥曉綠?或者是謝慕澄?
他並不清楚她此刻的名字,但他相信,她一定會回來。
起初,他並不能篤定自己對曉綠那種特殊的感情,因為從未經歷過,他只知道,那個女孩,讓他牽掛,讓他心疼,讓他可以為了她,做一些以前從未想過也從未做過的事情。
于是,為了能讓她繼續升學,留在她所熟悉的環境里,他向從未接納過自己的繼父低頭,從此以後,做一個他希望怎樣,自己就定要怎樣做的人。
或許以前,他會覺得委屈,覺得憤懣。
可是,當他想到,她稚氣而又略顯羞澀的笑容時,心中便充滿了苦澀的甜蜜。
為了她,磨損豪情,跋涉萬里,亦不覺為苦。
然而,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她卻全然不肯接受。
機場臨別的嘶喊,言猶在耳,她說︰如果我的存在只能讓你被迫做出選擇,那麼,我寧願我不存在,從來不存在于這個世界!
傻瓜!她為什麼那麼傻?
她難道不知道,他心里的痛楚,不是來自于自身,而是因為她!是因為她啊!他不害怕失去自我,不害怕孤獨。
只害怕她不能微笑著生活。
但,話說回來,他自己又何嘗不傻?
一直要到真正失去,他才明白她當日之感受。
當他毅然決然轉身離去,錯以為是為她好之際,她心中是怎樣的急切與絕望,才會讓她口不擇言地說出寧願自己消失的話?
她其實,與他是一樣的啊!不忍不願見對方之苦。
所以現在,曉綠,他已明白,再不會傷己及人,用一個人的痛苦去換取另一個人的幸福。因為,他們是相連一體的。
幸福則一起幸福,痛苦則一起痛苦。
他已明白,可是她,為何還不回來?
走廊的盡頭,向左轉,推開那道熟悉的木門。
月光如霜白的霧,靜靜地籠罩著屋子里的一切。那麼多不知名的儀器,在霜霧之中散發著冰冷的寒光。
曉綠就靜靜地躺在寒光里,雙目緊閉,面容蒼白消瘦,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不盈一握。
已經睡了一個月了,她在這里靜靜地躺了一個月,不管外間世界如何天翻地覆。
「這麼晚?」一個冷峻的聲音在室內響起,沈忱才意識到小小房間里還有一個人。
「我說過,我可以付一半的醫療費,你為什麼要撐得這麼辛苦?」那人從靠牆的陰影處走出來,面龐在月色中顯得朦朧。
「啪——」沈忱按亮了電燈。
溫暖的燈光霎時充盈了整個房間,黯淡了儀器上那些冰冷的寒光。
他是從最後一處打工處走回來的,雖然累,生活得卻很充實。
因為他的心髒有病,母親總是把他當瓷女圭女圭一樣看待,為他構築溫室,強行呵護,而他也確實被嬌寵得稍一疲累就會發病暈倒。
但是,自從他決定留下來照顧曉綠,跟繼父徹底決裂之後。他依靠自己的雙手,一邊上學,一邊打工,每天跟自己說堅持,堅持,竟也這樣一日一日堅持了下來。
他相信,堅強的意志力可以讓他熬過一切苦難。
「謝謝,我可以的,這是現在我唯一可以為她做的事情。」他的唇邊有著一抹溫暖的笑。是真正的溫暖,而不是如以前那樣帶著疏離的冷淡。
駱君豪挑了挑眉,「別說我沒有提醒你,也許她醒過來的時候,又會恢復成原來的性子,吸毒、打架,當你是仇人。那時候,你可會後悔現在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