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月氏使臣?
我與那個稍嫌矮胖的男人同時打量著對方,他似乎微微一呆,無從掩飾的驚艷慢慢從那一雙黃褐色的眸底浮凸而出,露骨清晰。
我低頭,對他行了個禮,「大人。」
「郡主。」他對我還了一禮,可眼中的表情絲毫未變。
我不自覺地稍稍退後了一步,身子不易覺察地輕倚著身後的伏瑯,這個曾被我恨稱為「蟑螂」的大孩子,此刻,已成為我唯一的依靠。
「曦央初來王庭,很多規矩都不太懂,方才一時興起,想看看自己能不能馴服這匹烈馬,誰知,天冷冰滑,它性子發作,竟不辨方向地亂沖一氣,驚擾了貴客,是曦央的不是。」
他好像並未听到我的話,「你就是賀賴曦央?你的夫君真的會成為草原之王?」
又來了!
我只好無力地笑笑,「我只知道我的夫君是蕖丹王子,他不是什麼草原之王。」
使臣听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像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
「蕖丹是不是草原之王我不知道,但草原之王要想成為你的夫君,那還不容易嗎?」他那輕佻的話語讓一眾月氏武士哄堂大笑。
我有些不悅,壓著怒氣打斷他︰「若是照使臣的說法,那麼,那個人也算不得是草原之王了,頂多奉送一個草原強盜的稱號。」
「你!」使臣微微色變,「你竟敢侮辱我們偉大的月氏王?」
「我們有提到過月氏王嗎?」我裝傻,「我以為使臣跟我開玩笑,說哪個自封的草原強盜呢。」
使臣的臉色霎時變得極為難看。
其中一個像是武士統領的人上前一步,冷冷地說︰「使臣大人是代表月氏王來匈奴議和的,如果匈奴沒有誠意的話……」
我的心猛然一緊,正不知如何是好,一道仿若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懶懶地說︰「如果匈奴沒有誠意的話,又怎麼會舉辦如此盛大的歌舞晚宴來迎接使臣呢?」
場中所有的目光齊聚到來人身上。
那人翻身下馬,手里把玩著一截馬鞭,雪白的裘衣,領口與袖口上都瓖著一圈白貂毛,帽子上瓖嵌的寶石比夜空里的星星還要明亮!多麼華貴奢侈的衣飾。
我確定在匈奴還沒見過比他穿得更講究的男子,包括蕖丹!
迎上我帶著希望又充滿懷疑的目光,那人微微撇了撇嘴角,不知道是嘲弄還是微笑。
「單于陛下在金帳設宴,為使臣大人接風,請使臣和各位將軍移駕前往。」他微笑著說,雪白的衣襟沾到了雪地上濃濁的血跡,他卻仿佛沒有看到一般,神態仍是那樣懶散而悠閑。
使臣倨傲地看了我一眼,「太子殿下來得正好,你先看看,這又是作何解釋?」
太子瞧了瞧我,又瞧了瞧倒斃在地的「彤雲」,像是才發現滿地血污似的,訝然驚呼,「這不是陛下最喜愛的汗血寶馬嗎?」
「汗血寶馬?」我也忍不住月兌口驚呼。
沒那麼好運吧?我騎死的第一匹馬居然是汗血寶馬?傳說中的大宛名駒,漢武帝甘願拿幾座城池去交換的寶馬?
使臣的容色也明顯地震動了一下。
太子急急地問︰「不知道這匹寶馬所犯何事?使臣要將它就地射殺?」
使臣冷冷地哼了一聲。
站在他旁邊的武士統領指著我說︰「她騎馬沖營,罪當致死。」
「我與使臣無怨無仇,我為什麼要沖營?再說,就算我想對使臣不利,又怎麼會如此大張旗鼓?這不是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太子饒有興趣地瞟了我一眼,「那麼,你又為什麼會騎著馬出現在使臣營地?」
「我,」我的臉紅了一下,「我只是高估了自己的騎術。」
他笑起來,笑容里帶著慣常譏諷的味道,「小泵娘,尤其是有幾分姿色的小泵娘,總是會把自己看高幾分,這不足為奇。」「你……」我隱忍著將憤怒吞了回去。
他的目光卻已從我身上移開,「使臣可否容我說幾句話?」
「殿下請講。」
「這件事說起來,曦央郡主雖責無旁貸,但罪魁禍首終究還是野性難馴的汗血寶馬,如今,寶馬已被使臣就地射殺。使臣應該也知道,草原上的男兒都是愛馬如命的,但馬既然已死,又是它咎由自取,那卻也怨不得旁人了。犯錯當罰,罪有應得。大人您說是嗎?」
使臣冷冷地笑了一下,「殿下口才好,你說這件事就這麼了結那就這樣了結了吧,只不過,我家大王素聞曦央郡主才貌雙絕……」
「哈哈哈哈……」太子忽然大笑起來,笑聲震天,「怎麼月氏國沒有美女了嗎?」
他笑指著我,「她這樣也算才貌雙絕?」
使臣意味深長的目光從我身上一掠而過,不贊同,也不表示反對。
喂喂喂,我還存在!
兩個大男人就這樣當著我的面像審視牲口一樣地審視著我。
我惱怒地瞪了太子一眼。
他竟然也回瞪了我一眼,「看看,這女人想做王妃想做瘋了,隨便捏造個謊言說什麼未來的夫君會成為草原之王,你以為你真有那麼神通啊?」
我維持著同樣的姿勢,瞪他。
奇怪,雖然我明知道他這樣說是為了我好,可心里就是氣得要命。一個女人最在意的是什麼?
容貌耶!
他居然可以當著我的面說得這樣一文不值。
我真有那麼差勁嗎?
「你瞧,她有哪點端莊高貴的樣子?使臣如果因為一句子虛烏有的謠言帶回一個這樣女人,不知道月氏王會怎麼想?」
「你說夠了沒有?」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使臣狐疑的目光落到我身上。
良久。
良久。
第三章太子(2)
再一次听到太子的消息,居然是從蕖丹的口中得知。在此之前,他幾乎從不曾提起過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我本以為,無論如何,他們之間總應該是有些心結的。
然而,那一天,蕖丹從金帳回來後便一直在喝酒。
這個從來不喝酒的乖寶寶,沾酒即醉。
醉了,卻又不肯休息,鬧著嚷著吵著……
比莫魯嚇得沒法,只好請我過去勸勸他。
才剛踏入王子大帳,便聞到一股刺鼻的酒味,當然不是因為他喝得太多,而根本只是一整壇的酒,被他喝去一小半,剩下來的一大半全部灑在了桌子上、椅子上、羊毛地毯上……
四面看看,無人,我走過去,掀開搭在床頭上的一塊獸皮,獸皮下面露出一截白衣,蕖丹就那樣像癱稀泥似的趴在床腳邊。
「喂。」我推推他,哭笑不得。無法想象平日里總是干淨整潔的王子殿下怎麼會忍受得了這樣的污穢。
「你還好吧?」他一動不動,我只得在他身邊蹲下來,好聲相勸。
听到聲音,他茫然抬起頭來,望著前方發了好一會子呆,才突然發現有個人在身邊似的,驀地轉回頭來。
「你……」他直愣愣地看著我。
我扁了扁嘴,「不認識我沒關系,要能認得這個下次才有喝醉的本錢。」我拍拍床上墊得厚厚的被褥。
酒量不行,那就修酒德好了。
喝醉了倒頭就睡,那也是一種福氣。
「你說什麼?我怎麼會不認識你呢?」蕖丹蹙眉。
老實說,我還真有點受寵若驚,醉得差不多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弄不清楚了,居然還記得我?!
他不是真愛上我了吧?
「那你說,我是誰?」我斜眼睇他,帶著幾分惡趣味。
「曦央麼。」他傻乎乎的有些小得意。
「那,曦央又是誰?」我很不厚道地繼續問。
「我媳婦。」
暈!
答得那麼快,也不怕咬舌頭。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臉上像潑了血似的紅,跟蕖丹有得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