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曲 第11頁

「郡主……方、方才太子妃遣人過來說,單于……單于陛下帶了烏赫將軍前往……前往……」

「往哪里?」我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

「烏蘭布和沙漠!」

「砰——」我頹然跌坐在榻上,心里一時喜一時憂。

喜的是,冒頓終于逃出來了,他一定是從大月氏逃出來了。

烏蘭布和沙漠是他們逃亡的必經之路。穿過沙漠,他們就可以回來了!就可以安全抵達王庭!

我派了伏瑯去接應他,這著棋是下對了。

日後,即便我們殺了頭曼單于,那也是為他奪取王位掃清障礙,況且,伏瑯于他還有救命之恩,我們即使不能嫁禍給別人,應當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我是這樣想的。

然而,歷史書上面的一句「冒頓單于」,僅僅只是這麼一個稱呼,卻凝聚了多少鮮血、詭計、陰謀與犧牲。

單于能听信側閼氏的挑唆,不顧冒頓的生死向月氏國宣戰,他便不會再讓冒頓活著回來!

這樣的深夜,如此興師動眾地趕往烏蘭布和沙漠,身邊帶的,又是蕖丹的師傅——烏赫將軍!可想而知,一定又是側閼氏的唆使。

我霍地站了起來,「阿喜娜,你去告訴太子妃,讓侍衛長澤野伏兵于王庭之外,若是見到太子,不惜與單于動武也要將太子救下來,若是見不到,那便……那便……」

「郡主?」阿喜娜面色蒼白。

我跺了跺腳,「還不快去?」

她怔了一下,終于朝我用力地點了點頭,轉身奔了出去。

直到看到她的身影沒于帳外,我才松開緊緊握住的雙手,眼前一陣昏眩,感覺自己就要暈過去了!

然而,還不行!

我不能暈!

這一次,已經不同于往日,只是私底下和太子妃呼延冉珠交相示好,結拜姐妹了。

這一次,是要兵刃相向,拼死一搏。

成敗在此一舉,輸了便是輸個徹底!

我咬了咬牙,奔出帳外,一邊跑,一邊輕輕撮唇吹了聲口哨。哨聲才響過,「滿月」就到了。它得意洋洋地站在我的面前,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噴著氣。

我愛憐地模了模它的頭。

「滿月,滿月。這一次就全靠你了。」

「滿月」是蕖丹送給我的第二匹馬,它被交到我手里的時候還是一匹小馬駒,身子是雪白的,四蹄卻漆黑如墨,鼻梁上也有一圈黑色的鬃毛,看起來像一顆美人痣,

我為它取名「滿月」,便是希望月圓人馬常團圓。

希望它在我手里,不會如「彤雲」那樣短命。

第五章亡命(1)

夏夜的草原,繁星點點。一輪明月當空,映得繁盛的長草如一條墨綠色的長毯,其中點綴著紅的、白的、藍的……不知名的野花,在夜風中招搖款擺。

我無心欣賞美景,一路策馬狂奔。

雖然明知道能趕上單于大軍的機會微乎其微,但無論如何,我也得試一試,否則,讓我只是坐等噩耗的來臨,我怕自己會發瘋。

再說,我已遠不是初來王庭時那個只會壞事的小丫頭了。

放眼整個王庭,除了寥寥幾個騎術高手之外,我已鮮少能遇敵手。其中當然還包括蕖丹。

那時候他還曾經笑說,不知道我這樣拼了命地學騎馬是為了什麼。我當然不會告訴他,學好騎術是為了逃命。

終有一日,我會帶著他父親的項上人頭,騎上他送我的「滿月」,永遠永遠地逃離他的視線。

不,還不到那個時候,我已經在做著與他的利益相違背的事情。

夜風呼嘯著拂過我的臉龐,山巒的影子飛速後掠,我心頭忽然一陣淒涼,想到蕖丹那一張始終微笑著的孩子氣的臉龐。

也許,他最大的悲哀不是生于帝王之家,而是認識了我!

然而,即便不是我,當他的命運被他的母親推向草原之王這個終點的時候,已經注定無法獲得幸福與安寧。

可憐的孩子!

天近拂曉,薄霧卻升了起來,初時還見清朗,等到雲層遮住了太陽,無處可去的霧氣就迷茫了天地,瞬間連十幾步外的棘草都模糊不清了。

漫天大霧里,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響。

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如此濃霧,我不敢縱馬,只得小心翼翼地勒韁緩行。

此際,若單于大軍就在咫尺,我也看不到了。

但,這是不是表示,他們也找不到冒頓和伏瑯了呢?

一路不辨方向地獨行,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腳底已不再是綠毯似的長草,漠漠黃沙,在濃霧里若隱若現。

我心頭一陣激動。

對了!我竟然誤打誤撞地走對了路!

這里,已經接近烏蘭布和沙漠的邊緣。我將小指彎起來,放入嘴中,清亮的哨聲從我的唇邊緩緩逸出,細細一線,直達天際,而後急轉直下,化為低吟,慢慢地吹出旋律。

那原是一首非常歡快的電子舞曲,也是我作為丁可兒存在時,最喜歡哼唱的一支歌。

後來因為伏瑯,我以為他是巴圖魯派來監視我的奸細,對他不滿意的時候,或是想家的時候,我都會哼上一段。

漸漸地,伏瑯听得熟了,居然用竹哨把它給吹了出來。

只是活潑歡快的旋律卻變成低吟回旋之聲,不過竟也別有一番韻味。

我纏了他幾次,他終于為我編了一只竹哨,可惜我卻一直學不會,只憑著以前好玩時習得的一點口哨技巧,將整支曲子用口哨吹了出來。

「看見蟑螂,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經比較大,不怕不怕不怕啦,膽怯只會讓自己更憔悴,麻痹也是勇敢表現。

一個人睡也不怕不怕啦,勇氣當棉被,夜晚再黑我就當看不見,太陽一定就快出現……」

清亮的哨音在霧中盤旋低回,不同于牧羊人常吹的竹哨,聲音更要短促一些,泠泠的如空谷流泉。

如果伏瑯听到,他一定知道是我!

我漫無目的地吹著口哨,信馬由韁,一遍又一遍,支撐著我的唯一信念,是史書上的「冒頓單于」四個字。

到了此刻,除了堅信,我已別無選擇。

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驀地,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深濃的霧氣之中,一人一騎如凝固的風景突兀地闖入視野。我激動得手指發顫,心口如揣了一頭小鹿,「怦怦」跳個不停。

這樣呆了一會兒,那匹馬像是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不安地踢踏著沙地。

我心念一動,哨聲接著輕輕吹響。

它果然朝我的方向奔了兩步,還未到跟前,突然力盡,四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跪倒在沙地上。

背上的人滾到一邊,一動也不動。

那馬不住地哀哀嘶鳴著,仿佛是在向我求助。

我吃了一驚,翻身躍下馬來,奔到那人身邊,撥開他被亂發和沙塵遮住的臉。

冒頓?!

丙真是他!

只不過,為何只有他一個人?

伏瑯呢?伏瑯!

我猛地站了起來,朝馬蹄踏在沙地上的腳印追了出去,白霧茫茫,眼前只是一片模糊,回首,身後也是模糊一片。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

我望望前面,又望望後面,終于,一咬牙返身折了回去,將冒頓連拖帶抱地弄到「滿月」背上,一手牽一條韁繩,沿著來路折返王庭。

我終于尋回冒頓,卻因此失去了伏瑯,這筆賬到底應該怎麼算?是賺了?還是賠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到底還是迷了路,等我們回到王庭,已是七日之後。

當夜,我便發起高熱,整個人如被夢魘纏繞。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夢!我只是在做夢!可是人卻偏偏醒不過來。

真實與幻境苦苦糾纏,無處可逃。

我反復夢見初到這個時代的那一天,獨自出逃的情景,四面都是冰凌,寒冷無處不在。天空好像破了一個洞,冷颼颼地灌滿了不知來自何處的風。忽而飛雪漫天,卷起滿天白霧,仿佛要將人在迷離無覺之際,吞吸入月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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