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曲 第16頁

「哎呀。你怎麼知道的?」蕖丹果然驚呼起來,聲音又高又尖。那是少年人在獲得了喜愛的事物之後,最愛發出的聲音。多年以前,當我接到省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時,也曾這樣興奮過。

但,那已經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我亂猜的,不是真有孔吧?」我裝傻。

蕖丹取了箭來,再次放入我的手中,「你瞧!」

「真的耶!」這一次,是阿喜娜。她瞪大了眼楮,露出不可思議地崇敬的神情,「箭尾真的是空的耶!王妃你好聰明。」

呃?

我一下子愣住了。

這就叫聰明?

忽然想起以前看過的那些穿越時空的小說,女主角只需哀怨纏綿地吟誦幾句後人的名句,沒見識的古人們便會一時驚為天人!

可惜,古代沒有著作權一說,不然,等到後世那個詩人真的吟出了那句千古名句,一定會有人告他侵權了。

這麼想著,我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得阿喜娜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我也懶得向她解釋。

如果我現在對她說,我以前見過這樣的響箭,而且在我們那里,就連孩子玩的玩具都比這個復雜得多,高明得多。

她一定不會相信吧?或許還會認為我腦子有問題。

算了!

她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要說聰明,我哪比得上這支箭的主人?」我挑眉笑睇著蕖丹。不是我夸獎自己的夫君,雖說他缺少帝王將相那種成就霸業的才能,但是在其他某些方向,他還是很有些小聰明的。

哪知道,蕖丹卻沾沾自喜地道︰「那就是你也承認冒頓哥哥聰明了?」

「冒頓?」我心中起疑。

「對呀,就是冒頓哥哥。下個月王庭要舉辦叼狼大會,各部落的勇士們都要前來參加。冒頓哥哥說,年年都是大伙兒你掙我搶的沒什麼意思,他便做了這種帶響聲的箭,在賽前表演給大伙兒瞧瞧,添添興。」

「就這樣?」

「是啊,冒頓哥哥就是這麼說的。」蕖丹肯定地點了點頭,然後,又興致勃勃地對我說︰「你要是喜歡,下次我帶你到太子帳篷里去,那里還有好多新奇又好玩的東西。」

我低下頭去,久久注視著手中的鳴鏑響箭。難道,太子真如蕖丹所說的,做這樣一種箭出來只為了好玩?難道,他真的只是眾人眼里那個玩物喪志的紈褲子弟?

難道,他真的甘願從此以後遠走漠北,再不踏足王庭?

不不不……

我心里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說。

那不是真正的冒頓!

可是,真正的冒頓又是什麼樣子的呢?

我不知道!

我想,整個王庭,除了他自己,不會再有任何人知道!

精明如側閼氏,親密如呼延冉珠……

第七章鳴鏑(1)

為了證實我的猜測,翌日一早,我騎了「滿月」,奔出王庭。

早晨的草原格外清新。遼闊無邊的草場被紅艷艷的朝陽鍍上一層金。草葉上的露珠,像瓖在翡翠上的寶石,泛著五顏六色的光華。紅的,白的,黃的,藍的,綠的……各色各樣的野花,這一簇,那一片,把碧綠的草原裝扮得比花園還要美。

「滿月」跑得很快,不一會兒,我已經能遠遠望見冒頓帶領的三千騎隊了。

蕖丹說,他們每天早晨在草原上練習叼狼大會上的賽前表演。

我遠遠地勒住了韁繩,三千騎兵整肅威武的身影,在朝陽的映襯之下,顯得小而模糊,像是畫中的遠景。

冒頓在景中說著什麼,忽然,他跳下馬背,溫和地撫了撫「雪瞳」雪白色的長毛,然後在馬臀上輕輕地拍了一下。

「雪瞳」放開四蹄,縱情奔去,如一道雪亮的驚電,劃破細碎的綠浪。點綴在綠浪上的野花被馬蹄踏得飛濺起來,盈盈飄落,像是揚起了一片五彩的輕煙。

我正自思索著,在這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該如何藏身?

那白馬仿佛有所感應般,驀地長嘶一聲,前蹄揚起,在空中一個折身,轉過頭來。它看見我了?

「雪瞳」看見我了!

它歡叫著轉了個方向,直直沖我跑過來,跑得那麼歡暢!

「雪瞳!」我感染了它的情緒,再也顧不得其他,一抖韁繩,縱馬迎了上去。熟悉的哨聲從我的口中吹了出來,兩匹馬越奔越近,「滿月」更是高興得「  」直叫,仿佛見到了久別重逢的老友。

近了,更近一點……

我甚至已能看得見三千騎隊們搭在彎弓上的箭簇,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生鐵冷硬的寒光。

陡地,我的心緊縮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那樣的寒光讓我想起了「彤雲」,被箭失插得像刺蝟一樣的「彤雲」。

便是這麼稍一怔忡間,我听到一縷清亮的嘯音,如空谷流泉,掠空而來,泠泠劃過心間。

鳴鏑箭?

「不!」月兌口而出的瞬間,我看到奔馳中的「雪瞳」眼里那一瞬間的茫然。

只是一瞬,茫然化為憤怒的悲鳴,白馬前蹄揚起,後腿直立,全身的毛發怒張開來,像一簇簇霜白的荊棘,刺向碧藍色的長空。

帶著尖嘯的利箭刺破荊棘,插入雪白的月復中。

它掙扎著顫抖著嘶鳴著怒吼著……

然而,數千支鐵箭破空而來,罩住了它的視野。

漫天都是黑色的箭影,遮天蔽日,仿佛是從深淵里涌出來的一整片黑霧,迅猛地壓下來,以佔有的姿勢摧毀世間的一切。

久久……久久……

時間仿佛已跨越千年、萬年……

馬嘶聲沒有了,箭氣破空聲亦消失了,燦爛的朝陽重新籠罩了大地。

唯有受驚的「滿月」還在我的胯下戰栗,再也不肯前進半步。

我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般,不能想也不能動,就那麼定定地定定地瞪大了眼,失神地注視著響箭發出的方向。

我不敢相信。匈奴人愛馬如命,「雪瞳」又是百年難遇的神駒,冒頓與它相逢于患難,三千里荒原生死不棄。他怎能……怎能下得了手?

包何況,當日,在單于猜忌的刀刃劈面斫下之時,是「雪瞳」,是「雪瞳」的忠誠和靈性拯救了他呀!

可惜,動物再有靈,又怎及得上人心的復雜多變?

或許是太過震驚,我竟不覺得悲慟,只是那雙瞪大的眼,仿佛要滴出血來似的,又澀又痛!

冒頓僅僅只是瞟了我一眼,之後便轉過頭去,目光森冷地掃過他身後的三千兒郎。

馬上的三千騎兵,面色各異。或驚駭,或疑慮,或不忍,但更多的卻是不安和恐懼……他們的手上都握著弓,有的弓弦還在「嗡嗡」振動著,而有的只是低垂在自己身側。但沒有人知道,方才,到底是誰做對了?誰又做錯了?

他們知道應該跟著鳴鏑射箭,卻不知道,當鳴鏑箭射向主子最心愛的寶馬時,還要不要遵從這個指令?

「誰的箭沒有射出去?」冰冷的聲音壓著沉沉的怒氣。「沒有跟著鳴鏑射箭的站出來!」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靜!

冒頓上前一步,逼視著他們,厲喝︰「怎麼?還要讓我說第二遍?」

隨著這一聲令下,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騎隊忽然像摩西分紅海一樣一分為二。

我看到侍衛長澤野的面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慘白。

我仿佛意識到一些什麼,但又並不真切,只凜凜然覺得有股異樣的寒氣,從足底慢慢地升起。

「不听鳴鏑號令者,殺!」

等我終于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時,殺人的戰鼓已經敲了起來,一陣緊似一陣,敲得人毛骨悚然。頃刻間,鼓聲停,刀斧落,一顆顆頭顱滾落在那片生機蓬勃的草地上。剛才還生龍活虎的騎士們,如今,一個個身首分離,血灑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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