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費猜疑 第9頁

「四少爺?」她揚聲。

屋內仍然是靜悄悄的,只有燈火跳躍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

眉頭不由得蹙了起來,剛剛她問過看門的小廝,小廝說四少爺回家已經有一會兒了,她不放心他胳膊上的傷,不知道他記不記得去找大夫換藥,于是,腳步仿佛有自己的主意似的,徑自繞來「听濤居」。

「四少爺?!」

再問一聲,依舊無人應答。

頓一下,索性將門推得更開一些,抬腳走了進去。

廳里沒有人,內室也沒有人,怎麼會呢?人沒在為什麼會點燈?腳跟一旋,繞到盤金繡圍屏後面。

嗄?

人還未完全走進去,已慌忙蒙住眼楮退了出來,一顆心突突亂跳。

懊死!懊死!

那家伙洗澡干嗎不關門?不關門倒也罷了,居然還給她睡死在大木桶里!害她直直闖進來。幸好,沒人看見。

她雙頰一陣燙熱,低了頭,慌慌張張地往外跑。

一口氣跑出「听濤居」,膝蓋一軟,蹲在花園的籬笆牆邊大口大口喘氣。

嚇死她了!

那感覺,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但,有什麼好害怕的?他昨晚幫她擋了一剪,她今晚來給他換藥,多麼理所當然,義正詞嚴。

然而……然而……

為何她心里總像揣了一只不安分的螞蟻?輕輕地爬,慢慢地撓,在向來平靜無波的心田間蜿蜒勾爬出深深淺淺的溪渠,汩汩涌動著騷亂不安的情緒?

並不是第一次看見男人的背脊,以前在丹霞山,時時會有一些被野獸咬傷的獵戶,或者跌下山谷的樵夫,他們前來求醫,袒胸露背是無可避免的。

那個時候,她在父親身邊幫患者上藥療傷,從不會覺得男女有別,授受不親。

然而,想起她剛才無意中撞見的情景。

他閉目坐在桶中,長長的黑發解開來,隨意披在肩頭,偶爾一兩綹落在水面上幽幽地散開,稱著白皙得有若女子的肌膚,黑白分明,驚心動魄。而一顆顆飽滿潤澤的水珠在霧氣氤氳里閃動著晶燦的光澤,又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流轉晶光。

她一直以為他縴瘦秀美得帶些脂粉氣,可是,剛剛他在外的肩部線條卻又那樣粗獷有力,引人遐思。

原來,男人也可以用「引人遐思」來形容……

驀然想到這里,她雙頰又如天邊的火燒雲般燒燙起來。

怎麼會這樣呢?難道,僅僅因為他是她名義上的夫君,她便自覺不自覺地對他另眼相看了?

還是,僅僅因為他有著一張好看的皮囊?

他比她所見過的任何獵戶、樵夫都要生得好看,難道,僅僅因為這樣,她便忘了,他的內心其實有多麼丑陋無恥?

不!不可以因為這樣,便被他迷惑,失了自己自由不被束縛的心。

「喂!笨丫頭!」

司徒聞鈴霍然一驚。

她揉揉眼楮,待看清眼前那張戲謔的俊顏,抿了抿唇,淡然問道︰「有事嗎?」

好冷淡!

謝慕駿夸張地打了個哆嗦,自顧自坐到她的對面,剛剛沐浴餅的身子帶著一股清爽好聞的草葉香氣,沖淡了室內凝神檀香的濃烈氣味,讓司徒聞鈴昏然欲睡的精神為之一震。

「別見到我就好像見到鬼似的,今晚我來替你守夜,絕不吵醒慕澄就是。」他略帶討好地說。說著,皺皺鼻子,這檀香會不會點太多了啊?香味刺鼻!

還來不及發表意見,司徒聞鈴已然淡淡地道︰「不用了,今晚加重了檀香的分量,一般人受不了,你還是回去吧。」

一般人受不了?

「難道你不是一般人?」他挑著眉毛斜眼睨她。

她神色不動,「我是吃了解藥的一般人。」

「吃了解藥還打瞌睡?」

司徒聞鈴臉蛋微赭,伸指不太自然地撥了撥秀額前散亂的青絲,「以後不會了。」

「還有以後?」他咧開嘴,仿佛自她眼底一閃而過的赧然之色,讓他有一種佔了上風的得意的感覺,「去去,你給我下去休息。」

不耐煩的語氣里添多一絲霸道的命令。

她听了,微微一笑,那笑容,看在他眼里,不知怎地,竟有些被嘲弄的感覺。

不會是這檀香在作怪吧?

他皺鼻,扇了扇眼前的空氣。然後,他听見她說︰「你這算是憐香惜玉嗎?」他大概對每個女孩子都這樣吧?

他一怔,半晌腦子轉不過彎來。

什麼意思?憐香惜玉?

她以為她是香,還是玉?

有些惡趣味的笑意浮上唇角,「喂,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吃錯藥?

不,不會。

她好歹也是神醫之女,絕不會犯那麼低級的錯誤。

司徒聞鈴斂眉,正要否決,他卻不知怎地,似是又被她一本正經的模樣給逗樂了似的大笑開來,「不然,你為什麼說我憐惜你?」

她的臉色驀然一變,貝齒狠狠咬住下唇。

沒錯,她為什麼要說這樣逾矩的話呢?她以為自己是什麼?她不過是……一個不知好歹妄自尊大的丫頭而已。

「我只不過是在提醒你,三小姐資質不若常人,經過太醫院三大太醫會診之後,已然可以斷定,再厲害的鎮靜藥都無法使她深度昏迷,」語氣略頓了一頓,如此奇怪的病癥,別說是她,就連經驗豐富的老太醫,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尤其是,當略略將她迷暈之後,無論是她的脈象、氣色,或者是呼吸的頻率都是正常又正常,好像原來還未曾痊愈的瘋癥一下子月兌體而去了。

怎麼會這樣呢?她怎麼會無緣無故好了?又無緣無故病了?

老太醫百思不得其解,而慕澄醒來之後,雖不像昨日那般歇斯底里,但對人的戒懼與防備之心卻在遭謝慕駿一掌擊暈之後,猶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以,王妃才在萬般無奈之下,懇請司徒聞鈴留下來繼續照顧慕澄。

「今日檀香的劑量,平常人只需吸收三刻,便足以大睡三天,如果你覺得頭暈,千萬不要強撐。」

頭暈?

沒、沒有……

謝慕駿捧住腦袋,滿不在乎地掀了掀眼皮,然後是「咚」的一聲,額頭重重撞在桌面上,呼呼地睡著了。

司徒聞鈴揚起一邊眉毛,忍了很久,終于還是忍不住,搖頭失笑。

將裝了解藥的白色小瓷瓶拔開木塞,塞到謝慕駿的鼻尖下,司徒聞鈴站起身來,動一動趴睡得有些酸麻的頸子。

眼角余光不意瞥到他衣袖上的點點濕意。

衣服是剛換的,黑色,即便沾染了血跡也不會顯得分明。她的心「咯 」跳了一下,舒展的手臂慢慢垂下來。

目光凝著那些濕痕,一眨也不眨。

他洗完澡後沒重新上藥?傷口浸了水是會惡化的呀。他到底懂不懂?

眉間掠過復雜之色,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頓了一會兒,咬牙扯開他的衣襟。果然,黑衣下面的白衫都粘在胳膊上了,濃濁的血跡在衣袖上暈染浸開,版圖愈擴愈大。

方才,若不是他昏睡過去,若不是她無意中瞧見黑衣上濕濕的痕跡,他預備就放任這血一直流、一直流下去?

嘆一口氣,任命地從藥箱里翻出剪刀,割開被血粘住的白布,上藥,再細細地包纏住從手臂一直延伸到手腕的傷口……

仔細地做完這些,她才略微松了一口氣。

清澄目光落在謝慕駿依然熟睡的俊顏上,他眉頭緊蹙,仿佛仍然帶些莫名其妙與不可思議。想到他剛剛一邊還說著︰「頭暈?沒有。」一邊就那麼「咚」一聲倒下去,緊繃的唇線勾了又勾,彎出一道自知曉他的身份以來,第一抹不帶任何譏嘲與戒備的甜美笑弧。

「呵——」

突地,靜謐的房間內傳來一聲細微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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