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費猜疑 第22頁

這輩子,他以為,他永不可能愛上任何女子。

女人,若不是像母親那樣過于強悍,便是像慕澄那樣過于單純,再不然,便是若紅荔綠柳那般,為生活而折腰。

強悍的,他不屑,單純柔弱的,他背負不起,所以,他寧願這輩子只躲在金錢構築的溫柔鄉里。

花錢買笑,原是天底下最最容易的交易。

然而,上天偏偏讓他遇見她。

起初,真的只是單純的無聊。一個稍微有些趣味的女子,都很容易引起男人的注意,更何況,他並非正人君子。

而後,說不是緣分都難以令人相信。

因為慕澄,他們擁有了同一個秘密,于是,在他的眼里,她不僅僅只是一個頗有些趣味的女子,還有些什麼,畢竟和其他人不一樣了。

她並不強悍,也不柔弱,更非風塵女子,她游離于他對女人的認知之外,成為一顆不安分的種子,無意中遺落于他的心田,生根,發芽,茁壯……

在他還來不及抽身之前,蔚然成蔭!

他不是沒有逃避,不是沒有試圖遺忘,他並不想為一個女人改變自己的生活,然而,那瘋長的情愫卻只如野草一般割了又生,生了又割。

他已疲倦。

若是她一定要在他心里攻城掠地,那麼,他決不會頑抗到底。

只是,她的心意呢?

她是否也如他一般,這樣患得患失?這樣忐忑不安、交相煎熬?

嘆了一口氣,他在床邊坐下來,扯過她的腳。

「你干嗎?」她睡意頓時減了一半。

「幫你月兌鞋。」

她的臉乍然紅得像天邊的晚霞。

他黑眸炯炯牢牢盯住她。

她窘得直縮腳。

他卻手一伸,放過她的腳,直直伸到腦袋上。

「你、你……」她大駭。

他雙眸一暗,擔心地皺起了眉頭,「對不起。」

「呃?」干嗎突然說這些?

司徒聞鈴詫異得忘了他冰涼的手掌還停留在她的額頭,那一瞬,她竟貪戀他掌心涼涼的溫度。

「這些天,讓你受累了。」

他……是不是吃錯藥了?

司徒聞鈴傻傻望著他,嘴唇半張。

半晌——

「干嗎呢?不認識我了?」他大概是被她看得有些發窘,瞪了她一下。

她連忙閉上沒合攏的嘴,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感覺是有點跟平時不一樣。」

他眸色一暗,「我平時是不是對你很不好?」

他眼色茫然,語氣黯淡,看起來像個黯然感傷的孩子,司徒聞鈴訝然望著他,想起那晚,慕澄一剪刺下來,沒刺到她,卻將他手臂劃出一道長長的傷疤,想起無數個夜半,她看著爛醉如泥的他,猶豫又猶豫,最後還是將醒酒藥偷偷塞入他嘴里,想起他對她說起慕澄的故事時那樣無助而又痛苦的眼神,更想起「珍膳樓」里那突兀魯莽的一個吻……原來,她和他之間已經發生了那麼多那麼多的事。

她心底一軟,仿佛被羽毛刷過。

「你雖然並不能稱得上是一個君子,但,卻絕對是個好主子。」她微笑著沖他眨眨眼。

他俯身看著她,知道她是在安慰他。

在她那樣軟弱疲憊的時候,她還在乎著,怕他的心里覺得難受。

于是,謝慕駿也笑了,身子湊低一點,口氣認真而又嚴肅,「那麼現在,我這個主人吩咐你,快點開張治發燒的方子出來。」他手一攤,若不是眸中依然帶著笑,她可真要被他唬住了。

發燒?

一只小手,模模自己的臉,又模模方才被他按住的額頭,嘆一口氣,原來真是發燒了,難怪她一直覺得身子發軟,困頓不堪。

他不說,她原本並沒有發現。

只以為是太過勞累,歇一歇便會好了,誰知,听他這一句,也並不是什麼溫柔安慰的話語,卻不知怎的,竟覺鼻子一酸,眼圈兒也紅了。

這倒讓他嚇了一跳。

她從未在他面前流露出過這樣軟弱無助的表情,尤其是那可憐兮兮的目光里,全是倦意,讓他心下一緊,恨不得狠狠捶自己兩下。

都是他太大意。

只顧著南宮毅臨行前的交待,居然,便忽略她了。

他斜過臉來,小心翼翼地撥開散落在她頰畔的發,她的發又細又軟又滑。是他錯了,他原以為她是一株生命力強勁的野草,卻忘了,小草也需要雨露陽光的潤澤與照拂。

那一刻,他自己也沒有發覺,他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讓人呼吸一窒的溫柔與憐惜。

那樣陌生的情感啊,他從沒有過,她從沒見過。

那一瞬,她只覺心跳飛快,血壓上 ,額頭上的溫度好似又升高了。

「我困了。」司徒聞鈴趕緊打一個呵欠,肩膀一縮,整個人縮進攤開的棉被里。

「那好吧,你先睡會,我讓琴兒另外給你請個大夫去。」說著,站起來,然而,終究是不放心,又回過頭來,笨手笨腳地幫她拉低了被子,見她一雙眼楮仍舊骨碌碌睜大著,那張泛著熱氣的嬌容嬌弱非常,清麗奪人,他胸腔「咄」地一緊,暗了眸色,那一刻,他想吃了她。

「快點睡。」謝慕駿咬牙轉身,嗓音沙啞,「等會醒來要給我老老實實喝藥。」

不等她回答,他已疾步而出。

听著那雜亂而又急促的腳步聲,司徒聞鈴慢慢轉過頭來,望著那扇「砰然」合上的門扉,笑容慢慢慢慢凝在嘴角,有些茫然苦澀的味道。

方才一切,若是幻覺,那麼,就讓她病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吧!

第9章(1)

容易飄零去,

且憐取及時春好。

流水年年,

相思流去多少?

——陳星涵‧探春慢

司徒聞鈴是被一聲尖叫給驚醒的,醒過來的時候,眼前已是一片的黑。

伸手不見五指。

她有片刻的茫然,感覺衣服粘在皮膚上,濕濕的,極不舒服,掀開被子的時候才發覺身上蓋了好幾層,難怪悶出一身的汗。

有些失笑,謝慕駿這個家伙,可真不會照顧人啊。

然而,即便是這樣,知道自己被人照顧著,有人關心著,那種踏實的感覺,依然讓她心里升出一股不可思議的平靜滿足。

窗內黑暗而寧靜,窗外,雨聲淅瀝。

她抱膝坐在床上,感覺這一剎是那樣的美好,心情很好,精神也很好,此刻,她相信自己,可以吞得下一頭牛!

黑暗之中,司徒聞鈴咧嘴笑了。

原來,被人照顧的感覺,是這樣的啊,一點點感動,一點點喜悅,沖淡了病痛時的孤寂難受。

以往,向來都是她在照顧別人。

在丹霞山,在靖王府……

她看過無數被病痛折磨的臉,她安慰他們,照看他們,心疼他們,守護他們……從沒想到有一天,她也需要有人來看護。

包從未想到,那一個人會是他!

他令她生病的時候,即便虛弱也覺安心。

然而,下一瞬,她便又傷感地想起,這些溫暖大概都只是她的錯覺,他的溫柔他的憐愛不都已給了另一個女子?

而他對她,一定是愧疚感激大于喜愛的吧?

一顆心起起落落,司徒聞鈴提醒自己這並不是愛情。只是,剛好,他在這里,而她,正在生病。

如此而已。

他不愛她,可悲的是,她正愛著他。

「姑娘!泵娘!」淒厲的叫喊聲撕裂層層雨幕,刺入人的耳膜。

司徒聞鈴倏地跳了起來,是琴兒,這次她听清了,是琴兒的聲音!

出什麼事了?

是不是綠柳……她、她怎麼了?

鞋子怎麼也穿不上,她一急,索性光了腳,赤腳跑進雨里。

穿過小小的庭院,直沖進綠柳的房間,滿目是觸目驚心的紅!

紅的被單、紅的紗帳、紅的人兒……粘稠的血液漫過床沿,滴滴答答地跌在地面,浸濕了擱在床底的繡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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