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費猜疑 第25頁

「說什麼誰欠誰的?要真算起來,也是我欠他的。」司徒聞鈴淡然苦笑。

王妃有些恍然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透著疲倦的臉上露出這幾日來難得一見的發自內心的微笑,「既然是這樣,我也不再多此一舉地對你做什麼安排了。你想留下來,這里便是你的家,要走,我們也絕不攔你。」

「多謝王妃。」

「咦?怎麼還叫王妃?」

「多謝——娘。」司徒聞鈴眼眶一紅,想起自己的娘親。

王妃愛憐地模模她柔順的長發,「駿兒這孩子,最大的毛病就是愛跟自己過不去,他其實並不想傷害任何人。」

「我知道。」她微微一笑。

「那麼,他其實很恨我,你是否也知道?」王妃遲疑著說。

「不,我不知道。」吸一口氣,司徒聞鈴眸光閃爍,輕輕地但堅決地說︰「他只是還沒有想好,只是,還不知道該如何原諒自己。」

那一瞬,王妃的眼眶濕潤了,一顆心好似被什麼熨過,柔軟得快要融了。

她看著司徒聞鈴,那張清麗淡雅的臉,微微上翹的唇角,恍似看到天使,天使在對著她微笑呢。

謝慕駿,你這個傻小子,你真是撿到寶了!

你看!

第10章(1)

洗盡艷妝,

留得遺鈿。

尚有暗香如昨。

歲寒天遠離懷短,

匆匆去孤懷難托。

向花道,

春來未應誤約。

——邵亨貞《見梅》

春雪初融,女敕草泛青。

二月才剛過,這冬似乎已走到盡頭。

空氣里浮動著淡淡的清香,似花非花,溫暖的陽光在窗前閃耀,不知名的小鳥兒在窗台上啾啾歌唱,過了一會兒,有腳步聲來,鳥兒「噗」一聲拍打著翅膀飛遠了。

腳步聲沉而且響,「咚咚咚」,一步一個腳印似的,沒絲毫遲疑,穩厚而敦實。

腳步聲漸近,穿過堂屋,走到後院,然後,如他所想象的,一個爽朗而憨厚的嗓聲響起︰「茴香妹子,水缸里的水滿了。」

茴香?

他心里一動。

仿佛沉寂多年的琴弦被一只手無意中撥響。

丁冬……丁冬……

茴香……茴香……

「大力哥,謝謝你。」一把清脆的嗓音如豆子傾倒進油鍋里,熱鬧而爽利。

但,卻是那樣陌生。

與他記憶中的屬于那個人的嗓音完全不同。

他皺了皺眉,然而,就連皺眉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做起來,卻這樣艱難。

他動不了,醒不過來,一切都好像是在夢里。

霧中看花。

「我再去劈柴。」男人熱心地說。

「不忙,大力哥,你先歇會,我煲了湯,給你盛一碗墊墊胃。」

男人憨憨地笑了。

接著,是湯食溫熱的香氣裊裊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他好像感覺到一些餓,又好像不是,心里不免有些奇怪,為什麼那兩個人自顧自地說著話,好像完全看不到他呢?

大力喝著湯,咕嚕咕嚕的,一點也不斯文的樣子。

他從前似乎並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人,他慢慢想起他的從前,輕裘寶馬,香車紅袖,但,他好像並不快樂,起碼,並不像大力此刻這樣幸福而滿足。

「那個人,今天還要推出去曬太陽嗎?」大力擱下湯碗,才想起來,屋子里還有他這麼一個人。

茴香一邊收碗,一邊笑說︰「等小姐回來她自己弄。要不然,我們兩個做了,她又會挑三揀四說我們這里沒做好,那里弄壞了。」

「哦。」大力也不再說什麼,高高興興地自去劈柴。

他不免有些疑惑。

不知道這位小姐又是誰呢?

听起來似乎很緊張他的樣子。

可腦子里,仍然有些空白,有很多東西想不起來,可又有些東西,似乎並未遺忘,但卻比遺忘了感覺還要陌生。

比如茴香。

他的思維捕捉著那一抹輕微靈巧的腳步聲,隨著茴香的一舉一動,緩慢緩慢地轉動著。

餅了一會兒,大力像是想起什麼來,扯開嗓子問︰「今天你不給小姐送早飯嗎?」

茴香邊輕快地收拾著屋子邊答︰「今天是山下東頭村的王大娘請小姐去給她們家母雞看病,會留小姐吃飯的。」

「哦。」大力應了一聲,接著,又好奇地問︰「听說,司徒小姐原先在京城里醫死過人?」

「呸。」茴香啐了一口,好像是有什麼東西用力敲上大力的頭,他「嗷」地哀嚎了一聲,「誰醫死過人了?你若再說這樣的話,以後就別進司徒家的門。」

大力有些委屈地說︰「司徒小姐人美心慈,你也知道,我們這山里人全拿她當菩薩看待,哪個心里對她有半點褻瀆的心思?只不過,山下村里的人都這麼說,人病了是不讓司徒小姐看的,畜生病了,不去找別人,就偏偏老是讓小姐下山去給免費醫治,我心里是憋屈不過才這樣問的。」

茴香許是愣了一下,過了好半晌,才悶悶不樂地說︰「小姐並沒有醫死過人,那人根本就是被別人給害死的,雖然最後,事情總算水落石出,害人者得到報應。但因為這件事,姑爺心里對朋友有愧,為了有一天,姑爺能安心醒過來,她只有替他贖罪,不論是人還是畜生,總歸是一條命,無論如何,她都會盡力去做,哪還管自己委不委屈?」

他听了,心頭巨震。

往事紛紜,一個一個熟悉的畫面紛至沓來。

靖王府牆頭上的初次相見,落雪軒里的釋然談心,人工湖畔第一次讓他對自己的感情產生懼意,然後是刻意的疏遠,卻敵不過珍膳樓的遽然相見,掙扎,妥協,妥協再掙扎,那一個吻讓他終于明白自己的心。

然而,卻也知道,她是他最觸模不得,最不願采擷的帶刺的花朵。

逃避,逃得遠遠的,以為不去看,不去想,一切,終究會過去。

他還是他。

她也終將還是她。

兩個人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卻不知,那夜晚歸,在王府的後牆之外,他看到背著草簍出外采藥的她。

還是那樣明淨的雙眼,還是那樣澄澈的笑容,天空般高遠,大海般深邃。那一剎,他恍然明白,若是命中注定,躲是躲不掉的,逃也逃不了。

那就這樣吧。

追隨心之所向,不再堅持,或者說不再彷徨。

他,逃得累了,對自己的放逐,也累了。

他願意試圖接受,願意接納她所說的那一句話︰「那些都不是你的錯。」

慕澄的悲哀,若不是他的錯。

那麼,他也是可以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吧?

上帝做這樣的安排,將瘋掉的不快樂的慕澄帶走,送來另一個不帶任何往事陰影的靈魂,是否已然在向他預示著些什麼?

那一刻,他再不遲疑,更不懷疑,幸福,其實正在前方向他招手。

前路,哪怕有一些荊棘,有一些坎坷,他已也做好準備,要帶她一起過湍河。

然而,在幸福來臨的剎那,他太高興,太欣喜,太沉醉于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疏忽了身邊其他的人和事,負了朋友重托。

綠柳的死,雖說是紅荔下藥所至,但,那是直接的理由,間接的,依然是他,如果他早一點看清自己的心,早一點令紅荔死心,或者,他不是那麼粗心,早一點看出紅荔對綠柳的嫉恨,早一點洞悉她想要一箭雙雕的心機,早一點告訴她,綠柳肚子里的孩子是南宮毅的,那麼,悲劇就不會發生。

那一刻,他承認,他想保護「茴香」,同樣,也想維護紅荔。

紅荔雖是殺人凶手,卻也是因他而起。她終究是一個可憐的女子。

是以,他幾番猶豫,始終沒有說出來,沒有告訴南宮毅,綠柳真正的死因。

他原以為,所有的罪孽,都可由他一人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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