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問我是誰 第2頁

她原以為,會是這樣的呢。

但,她都已經不是十八九歲的少女了,又該到哪里去找那個十八九歲的少年?

別開眼,不忍去看女學生那張青春洋溢的臉。

「先生是要買花送給這位小姐嗎?」

女學生看到倪喃身後淋得像落湯雞的邵志衡,目光里微微流露出羨慕的神采。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最愛看的,怕不就是痴心男子如何對一個女人披肝瀝膽、心醉神迷吧?

可惜,邵志衡和她之間絕不是女孩所想象的那種關系。

「就買紅玫瑰。」倪喃淡淡地指示。

她不想在買花的問題上浪費時間,而玫瑰園里出售的花全是玫瑰。紅玫瑰、白玫瑰、紫玫瑰、黃玫瑰,妖嬈地盤踞著花店的空間。

不若七年前,沿牆擺放的雖然仍是上下兩層的架子,但,架子上面全是清一色漆了桐油的抽屜。

時間久了,那木色已黑得發亮,再配上微微駁了漆的扣環,陰陰的,便很有些古意盎然的味道。

她記得,那時候,晴兒還曾笑說,若將店里那桿被手磨得圓溜的秤,或是隨便哪張缺了腿的凳子,拿去舊貨市場賣了,說不定還能被某個識貨的家伙認出來,說,這是某某時代、某某太醫曾經用過的;那是,什麼年代、什麼家族的藏品,然後,她們便全跟著發了財呢。

言猶在耳,可是,那些桌子呢?那些凳子呢?那些說著、笑著、鬧著、听著的人呢?終于能夠理解,為什麼一樣事物,經了時間,被歲月沉澱,便不同了。

因為,那上面沾了故事,附了思念,已不止單單是一件物。

「謝謝,一百零八塊。」女學生將一束玫瑰包裝得絢麗繁華,捧在手心里,遞給邵志衡。那眉梢眼角里全是盈盈的笑。

這樣冷漠,又這樣耐心的男子,怎會不惹來青目垂憐?

邵志衡付了錢,卻並不接花。

女學生愣了一下,男人買花,不都是想親手取悅心儀的女子麼?然而……

只得將玫瑰轉遞給恍惚茫然的女子。

「小姐,您的花。」

倪喃回神,接過花束。

滿手心的繽紛招搖,在她眼里,終比不過記憶里淡淡的藥草清香。

她想了想,終于抬眼,對上女學生清澈期待的目光。

「請問,這花店開了多久?」

女學生愣了一下,卻仍是笑著說︰「有好幾年了。」

好幾年?

「幾年?」倪喃猶自追問。

女學生卻抱歉地笑了,「不清楚耶,我也是今年夏天才來的工讀生。」

今年……夏天……

忍不住地有些失望。

「那麼,你知道這里以前是個中藥店嗎?」

女學生仍然只是搖了搖頭。

「喔。」沒什麼意義的象聲詞。

又站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再問不出什麼了。倪喃抱了花,轉身就走。

在她身後,女學生詫異地瞠大了眼。

沒見過這麼奇怪的客人呢,這位漂亮的小姐,她進來的目的,大概並不真正是為了買花吧?

疑惑的目光忍不住轉向那邊一直沉默著的男子。

他的眼中似乎也沒有花,在這滿屋子的艷影幢幢里,他眼里只有那比花還嬌艷,比雨還憂郁的女子。

他看到她離去,緊趕幾步,替她拉開店門。然後,撐開的雨傘溫柔地遮住她頭頂上的風雨。

那般殷勤。

可,看起來,卻又不像是一般的情侶了呢。

女學生看著看著,臉色一黯,忽然間覺得心里悵悵然地若有所失。

出了店門,被冷風一吹,倪喃整個人清醒過來。

一抬眼,看到站在身邊的,一身透濕的邵志衡。

他執著傘,站在一臂之外,身子全在雨里,淋得像落湯雞一樣。

這個男人,那麼狼狽、遲鈍。

倪喃微微站開一些,不經意,肩膀被傘沿滑下來的雨水打濕,一路順著衣領流進脖子里,冰涼冰涼的,把她涼得渾身一顫。

她忍不住蹙起細秀的眉頭,「給我吧。」

想伸手接過雨傘,可兩只手剛好只能滿抱花束,沒有辦法挪一只出來。

語氣里便有了一些厭煩的味道︰「這個你拿去,送給女朋友。」

那麼大一束盛放的玫瑰,平白給了他,他應該喜出望外吧?

倪喃正這樣想著,卻沒料,平日那麼听話的邵志衡,這一次,竟毫不猶豫地拂了她的意。

「不需要。」

「什麼?」

「我沒有女朋友。」

或許是腦子一時沒有轉過來,倪喃居然開始嘮嘮叨叨地試圖說服他︰「也並不一定非要送給女朋友,擺在家里,或者是……」

「扔掉它。」

「嗄?」

「如果不喜歡,就自己親手扔掉。」他冷冷的目光,經過風雨的洗禮,變得尖銳且咄咄逼人。

倪喃愣了一下,但,馬上,意料之外的驚訝被心里的惱怒所取代。他,邵志衡,一個司機,她請來的保鏢,憑什麼嗤笑她?指導她?

她給人的東西,即便沒有任何意義,接受的人哪個不是受寵若驚?

而他,居然拒絕。不但拒絕,甚至,那表情語氣里還樣樣透露著不屑。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因為憤怒。

「對,是應該扔掉,這麼漂亮的玫瑰花,若知道自己只是被人當作麻煩而隨便丟給一個莽撞、毫無禮貌的男人,它一定會哭。」

狠狠地瞪了邵志衡一眼,松手,滿懷的玫瑰砰然落地。

只一瞬,被雨水淹沒。

蜿蜒一地紅色的淚。

這樣之後,倪喃也不接傘,也不再說什麼,徑自沖進雨里,然後,車門「砰」的一聲,她倔著一張臉把自己關入車內。

第1章(2)

邵志衡仍然舉著傘,雨水打在傘上,一陣緊似一陣,仿佛在追擊著什麼,誓要把那些塵封的記憶一一掀起。

那些屬于過去的,一個人的記憶……

認識她,是在十六歲那一年的夏天。

或者,還要更早一些。

在每天上學、放學的路上,必定要經過一座帶院落的獨立小樓房。房子是青灰色的,上下兩層,建在一個Z字型斜坡的轉角處。向下,是筆直通往學校的大路,但如果向右,上幾級台階,便可以看見那座種滿鳶尾花的小院落了。

院子里四季常青,只有在紫鳶尾盛開的季節,才會有深深淺淺的紫點綴其間,為終年不變的院落增添一點活潑的色澤。

那時候,是為了撿一只紙飛機,或者不是,他已經記不太清了。只知道,當他第一次拾級而上,被滿眼突如其來的青綠、靛紫所炫惑的時候,那一線如絲如縷、如夢如幻的琴音便這樣猝不及防地打入他的耳膜,輕易將他俘獲。

忘了是什麼歌,或許僅僅只是一首練習曲,被一個小女孩的指尖彈得爛熟,一遍、一遍、又一遍……

就在二樓,朝南的那一面窗戶里。窗子敞開著,風起的時候,偶爾會將窗扇後面的白紗窗簾吹開來,露出一角黑色的琴,以及琴旁那個漂亮得像小鮑主,卻始終緊鎖眉頭,一臉憂愁的女孩。

女孩比他小,大概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可眼楮里全是飄洋過海的憂傷,像蒙了一層霧,終年不散。

那一刻,他的心痛了起來,在瞬間忘了自己。

此後,便養成了每天四次跑到房子前面听琴的習慣。

听了整個春天。

一直到夏雲飄、蟬聲唱的時候,他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之下,得知她的名字——叫做「蘭蘭」。

而,要在更久更久以後的將來,他才會明白,她的名字,不是蘭花的「蘭」,而是,燕語呢喃的「喃」。

還記得,那一天,他和她,是這樣相遇的——

十六歲,百無聊賴的夏天。

「大哥,楊明那小子竟然在學校里放話,說新入幫的小妹阿璇是他的馬子。該死的,他大概是活得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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