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喃喃低語︰「紫綃兒巧?紫絹兒俏?縱橫四海公子心慕焦?」
莫非——
他展眉一笑,抬頭再看時,海上卻已沒有了畫舫的蹤影。
「少爺!快看!」小書童一聲驚呼,打斷了少年的沉思。
他斂聚心神,定楮向闊沉沉的海面上望去。
只見前方不遠處,一條一里多長的大鯊魚正乘風破浪筆直向小船撞過來!
簡陋的漁船在劈頭蓋臉的波濤中載沉載浮,幾次三番,眼看著就要翻轉過去,都被少年用千斤墜的身法穩穩地定住。它是再也經不起任何踫撞了。
小書童驚恐地看著主人,戰戰兢兢地問道︰「少爺!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少年的臉上掩不住興奮的光芒,「當然是捉它回去讓大家瞧一瞧了!」
說著,他騰身而起,踏浪而行,直奔越來越近的大鯊魚。
倏地,他矯健地躍上大鯊魚的背,雙腿用力夾住大鯊魚,硬生生扭轉了它的方向。大鯊魚擦過顛簸中的小船,急駛而去。
罷剛松了一口氣的書童眼看著大鯊魚的前方,愣怔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慌忙中,他對著少年焦急地喊道︰「少爺!不能再往前走了,那里是縱海幫的禁地!」
然而,狂嘯的風聲壓住了書童的喊聲。少年騎在鯊魚背上如颶風一般狂飆而去,眨眼之間不見蹤跡。
那鯊魚感覺到背上的重力,拼命想將之摔月兌。它一會兒沉下海去,一會兒騰入空中,翻滾跳躍著,極力掙扎。
少年兩手緊緊攀住大鯊魚的頭,握住它的嘴,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一人一鯊在海面上瘋狂地扭斗著。
經過好一會兒掙扎,大鯊魚終于筋疲力盡,它軟軟地浮在水面上,任那少年驅使駕馭。
少年昂起頭來,但覺豪氣干雲。他仰天長嘯,激越的嘯聲直逼雲霄。
隨後趕來的小書童高興地拍著手跳起來︰「二少爺,這一次我們回去可以大大的鼓吹一番啦!」他仿佛已看見那些名門之後們驚羨的眼神。
少年還來不及回答,突然,憑空里響起一聲炸雷,轉瞬之間,狂風夾雜著暴雨潑天灑地而來,海水如發了瘋般激烈地震蕩著,將他們拋起來又摔下去,摔下去又拋起來。
海嘯!
原來這就是黃衫少女口中所說的海嘯!
罷剛雌伏下來的大鯊魚經過海水狂亂的拍打,激起了它殘暴的戾氣,再度瘋狂地扭動起來。
少年不敢大意,緊貼在鯊魚背上,任由它在海中左沖右突。
咸咸的海水打在他的眼楮里,鑽進他的鼻孔中,令他的意識漸漸模糊。他強撐著最後一點意志,不甘心就此沉沒。
絕望中,一線朦朧的紫光從水蒙蒙的海面上透射過來,沉穩淡泊,從容不迫。
他的心頭猛地一蕩,眼前閃過希望的光芒。
那里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風眼,狂風海嘯的中心!
只要能到達那里,他就安全了!
他扳住大鯊魚的頭,一鼓作氣,直往燈光射來的方向而去。
近了,更近了,他已經可以看清燈光的源頭,是那艘畫舫!
可是,就在這同一時間,有女子的驚呼聲穿越風雨,直達他的耳際︰「小姐!是大鯊魚!大鯊魚撞過來啦!」
這一聲呼喊驚醒了少年逐漸麻木的神智,他猛然醒悟︰自己一旦到達風眼,勢必會撞翻女子的畫舫。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掉轉魚頭,再次投入到天海茫茫的風雨之中。
這最後一點努力終于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他感覺到自己整個人已經虛月兌,握住鯊魚嘴的手也慢慢松開,夾住鯊魚背的腿更是麻木得沒有半點知覺。
他的眼前一黑,雖然極度不甘心,卻也不得不向天威屈服。
曾經的豪情萬丈,曾經的年少輕狂,在此時此刻的大海中看來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他就要葬身在這陌生的海底了嗎?
他的心遠遠的飛了出去,飛向雄霸武林的麒麟樓!
那里是他生長的地方,那里有慈愛的母親,有威嚴的父親,還有外表冷漠內心如火的哥哥。
是的,哥哥,他最敬愛的哥哥,此生,怕是再也難以相見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著,忽然感覺腿上一陣鑽心的巨痛,喚回了他的意識。
他「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是那條月兌控的鯊魚,它狠狠地在從他腿上撕掉了一大塊皮肉。
鮮血染紅了海面,更加刺激了大鯊魚的凶殘,它張著血盆大口,再一次向少年撲過來。
天地萬物仿佛都靜止下來,他只听得到自己沉重的喘息聲,只看得見大鯊魚那丑陋的皮囊。
他扭過頭,不忍再看。
忽地,他听見一聲悠悠的嘆息,仿佛穿越幾千年時光,從遠古時代翩然而來,逶迤落在眼前。那聲音如此柔軟,帶著幾分憐惜,幾分了悟,卻別無悲傷的意味。
原來,嘆息並不是因為心里悲苦,有時候,它只是一種聲音,就象歌聲一樣,有輕快,也有舒緩,當然也會有悲傷。
這是在第一次,他明白了嘆息原來也可以有如此多種意味。
只是,在死前的這一刻他才明白,是否有些遲了?
然而,他等待著的那份肢體四分五裂的痛楚卻並未如想象中般來臨,他緩緩轉過頭來,想看個究竟,一時卻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只見朦朧的紫霧里,奔騰的海水上,一個白衣勝雪的縴影立在鯊魚之上,背對著他。
她的長發垂至腰際,柔軟如絲緞一般,泛著清潤的光芒。她的身軀如三月里拂風的楊柳,搖曳生姿。風,吹起她白色的紗衣,獵獵飛舞,一雙縴細的足踝,在凹凸不平的鯊魚背上黑白分明地著。
她分明沒有動,然而,她全身上下的氣韻神情卻都是流動的,她的手,她的足,她的發,無一不在靜止中散發著律動的神采。
她整個人就如一汪水,看似無波,卻蘊涵深邃。
世間原來還有如此清靈的女子!
他的心頭猛然一蕩,強撐著想看清女子的容顏,然而,胸中涌動的那一口濁氣終于按捺不住狂噴而出。緊接著,倦怠的感覺撲卷而來,他眼前一黑,就此不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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懶懶地撐開惺忪的睡眼,窗外一道刺目的陽光照射進來,令他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楮。已經日上三竿了嗎?他搖了搖頭,一向早起的他怎麼會如此偷懶?可惡的是小武居然不來叫醒他!
可是,這僅僅只是一瞬間的自責,他猛然醒悟過來,記憶漸漸復蘇,他想起驚心動魄的海嘯,想起凶殘成性的大鯊魚,也想起了月夜海上那夢一般,迷一樣的倩影。
這一切應該不是夢啊!她曾經是那樣確確實實地在他面前出現過。
然而,為什麼他的感覺卻是如此的不真實?
他模了模身下,應該是一張床,他不在海里,卻睡在一張床上。
怎麼會這樣?
他環顧四望,垂掛著蓮青色棉布蚊帳的木床,一塵不染的方桌圓凳,以及桌子上那一把白瓷茶壺,在在都顯示出這里就是他出海之前住宿的四海客棧。他怎麼會回到客棧里?又是誰把他送回來的?
他掙扎著試圖站起來,可腿上的痛楚令他再度頹喪地倒了回去。
他張了張嘴,剛想喊店小二,那扇緊閉的雕花木門就被輕悄無聲地推了開來。
進來的是他的書童小武。
他驚喜地叫一聲︰「小武!」
小武听見喊聲,飛快地將手中的托盤放到桌子上,一個健步奔到床邊,看見安然無恙的少爺,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猛拍著自己的胸口︰「二少爺,你終于醒啦!太好啦!真是太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