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袖春風 第17頁

一想到他對她微笑,抱著她四處找大夫,甚至是悄悄為她蓋上大氅,深怕她著涼的模樣……曹綠袖心兒不禁一陣怦然,滋味又是泛甜又是溫暖。

唉,她這樣處處算計著他,可他卻懵然不知,還常常待她好。

倘若他知道她心底打的卻是這樣的如意算盤,他還會對她這麼溫柔嗎?

她一張小臉突然有些蒼白,心下也惶惶不安了起來。

曹媚娘嘆了口氣,心酸酸地望著女兒,「妞兒,咱們這樣的家世,你覺得沈大人有可能甘冒前程受損的危險、蒙受官宦上流界的異樣眼光,甚至是眾人非議的難堪去喜歡你嗎?」

曹綠袖一愣。

「也許你有如柳那樣千萬風情的魅力,能讓沈大人真的喜歡你,可是像他們這種上等人,喜歡一個名妓也不過就像是喜歡一只貓兒狗兒,或者不過是為了附庸風雅罷了,哪里會當真為了咱們這種身分的人付出所有、犧牲一切呢?」

她在煙花界打滾了這許多年,什麼樣的男人沒看過?

就連她自己也曾經一時犯蠢,以為遇到了一個真心相愛、能終生廝守的男人,結果一和名利權勢錦繡前程相衡量,她們母女還不是立刻被棄之如敝屣?

「所以妞兒,別傻了,快快打消那個蠢念頭吧!」曹媚娘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道︰「那種大官,那樣的感情,統統不是你招惹得起的。」

曹綠袖小臉黯然了下來,心底沒來由一陣揪扯般地作疼。

不,她不認命,也不認輸!

「娘,」她霍地抬起頭來,臉上涌起兩朵嬌艷紅暈,神情充滿了熱烈的斗志。「我的人生,我自己作主,只要有心,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你在瞎扯什麼?這跟有心無心有什麼干系?」

「當上花魁娘子是我從小的夢想,讓沈大人為我神魂顛倒是我現在的目標,把挽翠樓發揚光大是我未來的希望——」她握緊粉拳,滿面堅定。「娘,我一定要成為煙花界的傳奇,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曹媚娘和所有花娘全被她這一刻因「偉大理想」而美麗發光的小臉,深深震懾住了。

雖然這個偉大的理想是當頭號紅牌妓女……

曹媚娘啞口無言,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該贊美女兒肯為她們煙花女子爭口氣好,還是要痛罵女兒自甘墮落自毀前途?

「娘,是時候了,」她熱切地緊握住娘親的手,滿眼光芒閃閃。「我曹綠袖艷旗高幟、為挽翠樓揚眉吐氣的時候已經到了!」

「這……」

「娘,把我推上新一代花魁娘子的位置吧!」她語氣帶著令人無法拒絕的澎湃激昂和熱情鼓舞。

「妞兒……」

其他姑娘也不禁感染了這股雀躍的氣氛,臉上一掃連日來的陰郁消沉,歡天喜地眉開眼笑了起來。

「是啊,嬤嬤,就答應妞兒吧,難得妞兒有這麼偉大的志向,咱們還阻攔什麼呢?」

「對啊,妞兒完全是自願的,咱們挽翠樓將來能不能再風光個十數年,就看妞兒這一遭了!」

「而且如柳最近有些倦勤了,現在正是把妞兒端上花魁位子的大好時機啊!」

眼見氣氛如此熱烈,曹媚娘看著女兒神采飛揚、嬌艷不可方物的小臉,心里五味雜陳。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唉,原來這一切都是命啊!

良久後,曹媚娘終于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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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一片愁雲慘霧的挽翠樓上下像是又活轉了過來,開始熱熱鬧鬧喜氣洋洋地張羅布置起來。

為了要讓曹綠袖這一露面就能艷冠天下、勾魂八方,曹媚娘可說是使盡渾身解數,把多年來打滾風塵的心得和手段全拿出來了!

首先是把京城最厲害的裁縫師傅請進挽翠樓,為曹綠袖量身訂做十數件美麗若天衣的華服,尤其是重頭戲——開苞競標大會那一晚要穿的衣裳,更是得精心繡制,務必能艷驚四座不可!

而且曹媚娘也透過多年經營的人脈,很快就將消息散播了出去,說是挽翠樓終于要搬出終極秘密武器——由挽翠樓曹嬤嬤全心力捧的新一代花魁娘子,將于一個月後舉行正式的開苞競標大會!

此消息一出,登時轟動全城。

第7章(1)

「你說什麼?!」

沈隨風猛地站了起來,英俊臉龐一陣紅一陣白,不敢置信地瞪著面前的史翔。

「大人,挽翠樓放出消息,一個月後將舉行史上最盛大的新花魁娘子開苞競標大會。」史翔恭敬稟道,不忘偷偷瞧他的臉色。「現在全城沸騰,人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他們竟還有興致把這種事情做大?」

「回大人,‘開苞競標’一事是有憑有據,青樓歷年來的規矩,禮部恐怕無法令可阻攔。」換句話說,縱然身為治理統管的禮部,針對此事也只能視而不見,听而不聞。

沈隨風濃眉皺得老緊,「本官明白,這等事通常是心照不宣,可此次挽翠樓竟這般大肆敲鑼打鼓地四處張揚,好似這是多麼風光的大事,豈不是生生給了禮部一個耳光嗎?」

史翔也這麼覺得,就是嘴上不敢明講。

這次挽翠樓故意搞得這麼盛大顯耀張揚,明擺著就是反將一軍,給禮部吃了一記悶虧。

若是一個弄得不好,說不定還會讓禮部在皇上面前大大失卻顏面,連帶損及了大人的威信和聲譽。

「大人,需要命人向曹嬤嬤略略施壓嗎?」史翔提議。

「暫且按兵不動。」沈隨風煩躁不安地來回踱步,「此事可大可小,不宜冒然處置……本官再想想吧。」

她知道這件事嗎?

或者,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由她唆使鼓勵的?

「不,不會的。」他定了定神,眉頭有些舒展開來。「挽翠樓里由曹嬤嬤當家,店務之事,她自然無從置喙……罷了,我還是親自去問一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身為禮部尚書,前去找她詳細詢問此事的來龍去脈,理由充分十足,立場也牢不可破。

可是在內心深處,他卻為了能有機會光明正大再見到她,而隱隱感到莫名的歡悅異常。

不過話說回來,自那日一早不告而別後,她也已近半個月沒再在他跟前出現了。

是因為前一晚的事,所以她還在尷尬不自在,不好意思見人嗎?

真是個聰明面孔笨肚腸的傻氣丫頭,他又怎麼會因為小小誤會就見怪她、取笑她呢?

他嘴角彎起一抹寵溺的微笑,渾然不覺自己眼神變得溫柔了起來。

飽讀詩書的沈隨風並不知道,原來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叫作「牽掛」。

挽翠樓西廂

沈隨風坐在收拾得幽靜清雅的別苑里,環顧著簡簡單單擺放一堂紅木家具的廳里,兩三盆上頭點點綴著米粒大小的雪白花蕾,幽幽綻放著襲人甜香的桂花,牆上掛著一幅柳永清俊風流的真跡。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猶壓香衾臥

暖酥消膩雲終日厭厭倦梳裹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

早知恁麼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

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這是柳永所做的「定風波」,文中模仿女子心思,後悔未能挽留住前去追逐功名的情郎,早知伊人一去便無信無蹤,當初便該鎖住了馬鞍,收拾了書房,只求情郎日日吟詩作詞,伴自己共度流光。

當初柳永仕途平平,終後失意,據信便是因為做了這一闋當中有「針線閑拈伴伊坐」的閑惰詠情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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