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少翼沒有關上門,反而走出來看著她挺直了腰桿離開的背影。
這個女孩不再求他了嗎?他本來還以為她會像其他無法順利借款的人那樣,死皮賴臉地纏上許久……可是,她卻只是帶著一臉的絕望冷漠走了。
莫名地,他看著她的背影許久。
回到夏家位于法租界的別墅時,夏念渝眼里的淚水依然沒有干透。她不敢直接進門,而是在門前矗立了好久。
這間小別墅,已經是他們家最後的產業了。雖然一直有人勸她把這個地段很好的別墅也賣掉,可她不能啊……因為那樣做,母親一定會傷心欲絕。
這已經是父親留給他們最後的東西了……還有岌岌可危的工廠!眼淚又要再次奪眶,可她不能哭,如果哭了,又會加重母親的憂慮。
她要微笑才對,微笑的去面對!
一想到這,夏念渝強迫自己帶著滿面笑容走進屋子,自己還有一個十二歲的弟弟和九歲的妹妹要撫養,她怎麼可以哭呢?
龍少翼不答應她的借款沒關系,她會再想辦法的。反正上海的銀行和錢莊又不止「恆生」一家!
雖然在心底下了這樣的決定,可她其實心知肚明,眼前的路途艱辛坎坷,她好像一朵飄搖在風雨中的小黃花,隨時都可能會被狂風吹倒。
龍少翼在離開銀行時,特地向林耀交代說︰「你去借款部那里,把夏記的借款申請表和所有資料都拿過來。」
林耀微微怔了下,他本來以為龍少不會再提起這件事,因為那女子都離開大半天了。
「快去啊,還愣在那里做什麼?」穿上外套,龍少翼回頭目光凜凜地掃了助理一眼。
其實龍少翼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麼突然想看看她說的那些資料。這件事,應該已經船過水無痕了,不是嗎?可是她倔強的目光、孤寂的背影,卻一直浮現在他眼前。
這讓他想到了一些不該想的過去,想到了他極欲塵封的往事。記憶深處那最不堪回首的一幕又一幕……他真想告訴自己,那些對他早已毫無影響,可卻又無法自欺欺人……
三天後,夏家的別墅。
夏念渝推著悲傷過度而抑郁成疾的母親去院子里曬太陽,院前的那株梔子花散發出陣陣清香,晴空萬里的天空也蔚藍得令人心醉。
「媽,今天天氣真好呢!」用手遮住太陽熾熱的光芒,她抬起頭來望著天空。
「小姐,王先生來了。」家里唯一留下的老媽子——劉媽,穿著圍裙走了過來。劉媽待在他們家二十幾年了,即使現在沒有工錢可以發給她,她仍願意留下來幫忙照顧母親。
夏念渝很感激這位忠心耿耿的婦人,可自己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報答人家。這幾天,她又四處奔走,依然一無所獲。
「我知道了。」夏念渝蹲子,對母親溫柔的低語。「媽,我去去就來,工廠里有些事。」
夏夫人忽然緊緊抓住女兒的手。夏念渝心痛的發現,母親本來豐腴白女敕的手已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念渝,是不是追債的人又來了?」這幾天女兒不在,陸續有人上門來催債、討錢,當然也驚動了身體不好的她。
「媽,不是的。王先生是我們的工會主席,他是來找我談工作上的事。」夏念渝小心翼翼的安慰母親。其實,哪還有什麼工作上的事好談呢?無非就是談論拖欠了三個月的工資啊!
可以變賣的都變賣了,家里的首飾,包括父親送她的皮草和一切值錢的東西。但那根本不夠解救他們的燃眉之急,還有許多外債需要償還……
她不想再去考慮自己的窘迫境地,每天都這樣想,也于事無補啊!
「王先生。」一踏進會客室,夏念渝嘴角的笑容就有些緊繃。
王志強的身後站了十幾名工人,個個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小姐,我也不客套了,大家開門見山的說話,今天我們是來領工資的。都三個月了,如果再拿不到,工人們都要餓死了。」王志強的語氣強硬,一點也不客氣的說。
「王先生……」夏念渝臉色蒼白的望著他們。「不能再寬限幾天嗎?我一定會發工資給你們,你也知道現在我的情況有多困難。」
「困難的話怎麼還住這麼好的房子?」一個工人叫囂起來。「我們別說住的地方,根本就已經沒米下鍋了!」
「難道就只有你們家的人才是人,我們就不是人?工廠是你們的,說沒錢,誰相信?」又一個工人跟著喊了起來。
「我……我知道你們的生活很困難,所以我每天都在想辦法……」她雖然心底害怕,還是向他們走近幾步。「上一次我不是才給了王先生一筆錢嗎?」
「那都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而且才那麼一點錢,分到工人手里還有多少?」
那筆錢是她變賣家產後首先支付的一筆,父親在生前為了投資一處金礦,將家里的房產抵押給銀行,因此她根本沒有變賣出多少資金。
「如果沒錢,妳也可以把工廠賣掉啊!」又一個工人叫了起來。
「什麼?」夏念渝完全愣住了,她從來沒動過要賣工廠的念頭,那可是父親一生的心血啊!
「我听說『越富錢莊』的大老爺想要收購工廠,他出價也挺高,妳為什麼不答應?」
「反正你們就是打算啃我們的骨、喝干我們的血,你們也要繼續當大資本家是吧!」
堡人們群情激憤,一個個朝夏念渝逼近。
她嚇得面無血色,一時之間竟當場愣住。
第二章
「今天如果再不給錢,又提不出解決方案,我們就砸了這里!」王志強轉眼開始帶頭鬧事。
「不,你們不可以這樣!」夏念渝下意識擋在他們面前。「我……會把這棟房子賣掉,無論如何都會將工錢付給你們!我說到做到,請你們相信我……」
「這別墅能值多少錢?賣掉了也不夠償還積欠我們的工資啊!」一個工人狂暴地推倒了屋里的一把椅子。
「你們這是干什麼?」她突然勇氣倍增,沖到那名鬧事工人的面前喊道。「你們再鬧,我就打電話給巡捕房!」
「什麼?妳這女人欠了我們那麼多錢,居然還要叫巡捕房來抓人?妳以為這樣我們就會怕了嗎?」那名工人用凶神惡煞般的眼神瞪著她。「今天老子就是要砸了這里!」
突然間,所有的工人都動了起來,砸了東西、又推翻桌椅。「不、不可以!你們這是私闖民宅,都給我出去、出去……」就在夏念渝欲撲上去阻止的時候,她被人狠狠地推倒在地。
「走開!」他們手里握著各式各樣的棍棒,不一會兒工夫,客廳就被他們砸得慘不忍睹……
「姐姐,姐姐!你們干什麼打我姐姐?」站在二樓的夏念亭看到姐姐被人推倒在地,飛快的跑了下來。
「念亭,你不要下來……」夏念渝顧不得腳上手上的疼痛,趕忙爬起來沖向弟弟。她害怕極了,害怕那群人會對念亭下手——
「統統都給我住手。」就在這混亂時刻,客廳入口處忽然響起一聲低沉有力的喝斥,那聲音飽含威嚴和暴怒,將在場的人全震懾住。
夏念渝已經沖到弟弟身邊,將他緊緊地抱在胸前,然後才抬起頭,茫然的看向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