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千年,她的生活里除了忠誠沒有其他,她的心里除了為主沒有旁騖。
她不怕莫強求氣得跑掉,因為她相信他終究還是得回來找她的。
丙不其然,約一炷香的時間後,她听見了去而復返的腳步聲。
「曼曼,我餓了!」
她抬起頭,強忍著險些爬上唇畔的笑意,在她看見了一個不情不願拉下臉、踹開門的莫強求,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
第三章
天清氣朗,適合做不少事情,自然也適合痞子出城到郊外走走逛逛。
在出城的一路上──
「伊爺,您好!」
「伊爺,您今兒個氣色真好!」
「伊爺,今兒個咱們鋪子里進了些打陽澄湖里來的大閘蟹,您有沒有興趣?」
真好真好!好錢有勢真好!誰見了他都得彎腰送笑!
伊碇耀樂搖著扇,笑歪著嘴,耀武揚威地走在路上,對于自己終于能夠連根拔掉了眼中釘──莫強求,而晉升為銅陵首富的成就,深深感覺到驕傲。
只可惜他那短命的爹娘,福氣太薄,沒能活撐到見著。
那一頭有人從林子里狩獵歸來,忙不迭地對他鞠躬哈腰。
另一頭遠遠有人推了車煤球過來,怕弄髒他的衣裳賠不起,寧可繞路走,人人都對他既尊敬且畏懼,全然忘了他那個父親是挑糞的、母親是窯姊兒的出身了。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現實得不得了。
有錢何止能使鬼推磨?活人也得照樣忍氣吞聲,乖乖認命去推的。
誰管你先前是風光還是低賤?最要緊的是眼前,你給人看見的是什麼哩。
在接手……或者該說是在掏空莫家產業後,此時的他已一手掌控住銅陵縣內的過半經濟了。
錢莊?他的;酒樓?他的;絲綢莊?他的;米糧漕運站?他的。
就連主要街道上的幾間大鋪子的房東也都是他。
街頭巷尾幾間大鋪子的招簾都更新了,由「莫」字改成了「伊」字。
所以呢,如果你還想在這里討生計,能不仰賴他伊爺的鼻息?能不對他恭恭敬敬的嗎?
不提旁的,就連縣太爺都時常邀他過府餐敘,甚至還想將丑如夜叉的女兒嫁給他,以求政商聯姻,互相利用。
或許還是會有人在心底暗罵他小人得志吧,但他不在乎,也無所謂,只要他能在台面上贏得一切,包括人見人畏,那就夠了,很夠了!
哼!說來還得感謝莫家那個敗家子。
打小兩人一塊上學堂,他主動要求當那敗家子不支薪的書僮,為他扛書袋、和他拉攏感情時起,他就在算計著他,眼紅著他的一切了。
一塊出門時,人人對那敗家子鞠躬招呼,對他則是不屑搭理。
在路上遇著了小泵娘,無論美丑一律都是對著那敗家子掩嘴嬌笑,拿他當蒼蠅。
即便他自認樣樣不輸那敗家子,卻仍是不敵他莫家少爺的光環護體。
所以打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立定志向要扳倒他!一定要!
于是他在成長的過程中,始終對那敗家子卑躬屈膝,盡力討好,與他稱兄道弟,假意剖心相交。
就是藉由一步步精心設計並布局,他才能趕在敗家子的爹死了才不過半年的時間里,整垮了他,榨干了他,刨空了他的老巢,這樣子的成就,呵呵,實是非常人所能做得到的呀!
莫家大宅現已更名為伊家大院,一切重新布置,風光更勝從前。
就連那敗家子的老相好──勾欄院的花娘玉瑤,此時也已成了他的小妾。
被他養在府里,任他想玩就玩,想摟就摟,想怎樣就怎樣。
他會納了玉瑤倒不是因為喜歡她,而是她曾經是莫強求的女人罷了。
他早已立誓今生定要奪盡莫強求的所有東西,自然也包括了他的女人。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明知玉瑤那浪蹄子仍是心向著莫強求,卻執意要將她納進府里,將她霸佔在身邊,方便他狎玩。
當時莫強求去找玉瑤時,他就躲在她帳後,是他逼她說出那些絕情的話,好讓莫強求心冷離去的。
當時他用來要脅玉瑤的武器就是如果她不听話,他就會找人去殺了莫強求。
若是在從前,要殺莫家少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現在?
找人趁亂殺一條落水狗,可是件易如反掌的事,再加上他現在和官府交情大好,誰還有膽敢查到他伊爺的頭上來?
而他也是用同樣的手段逼迫玉瑤跟了他的。
他明知她待在他身邊不快樂,卻固執地將她鎖在身邊不肯放手。兩人在床上做那檔子事時,她被動得像條死魚,但他太清楚她的弱點,只要他在她耳邊邪冷地拋下一句──
「哄我開心!要不我明天就找人殺了那條落水狗!」
這話才剛完,那條死魚就會立刻活了過來,咬牙對他曲意承歡。
呵呵!天清氣朗,樣樣美好,因為他已達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目標──打倒莫強求了!
莫強求呀莫強求,我伊碇耀,是一定要叫你對我跪地求饒的。
無權無勢無錢無親,加上他早已放出話來,讓莫家所有的故交都不許接濟這落水狗,否則當心惹禍上身,是以根本沒人敢吭聲幫他。
他很清楚對一個人的最殘酷懲罰並不是讓他死,而是讓他生不如死。
他知道他在那只落水狗身上做得很好……
陡地,伊碇耀那張原掛滿惡勢得逞的惡笑嘴臉突然僵住了,然後他震驚的瞪大眼,因為他看見遠方大樹下的一幕奇景。
說奇是對他,那一幕看在別人眼里,只不過是個小販推著板車來兜售物品而已。
但他不能不奇,因為那正在賣東西的小販,居然是他剛剛還在猜想著,八成正在哪個地方挖餿水吃草根,乞討過日,或是搞不好已經餓死了的落水狗。
雖說對方改變裝束,剪去長發,穿著一身莊稼漢的粗布衣裳,打著赤膊,腳上穿著雙草鞋,臉上甚至還抹了些黑炭,但無論他如何喬裝變貌,他仍是一眼就能認出了他,他的死對頭──莫強求。
「水梨、水梨,好吃的水梨!甜得如蜜的大水梨,一斤只要三兩銀。」
丙真是奇景!伊碇耀眼楮瞪得更圓直了。
從小只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能躺絕不坐,能坐絕不走的紈公子哥兒莫強求居然在……在扯下臉皮叫賣吆喝?賺那他以前壓根就看不上眼的零頭小錢?
「老板,三兩銀會不會太貴了點?」一位手挽竹籃的大嬸婆,皺眉扁著嘴,「人家城里的水果攤上,哼!三斤梨也才只賣一兩銀。」
「這位大娘!」
男人咧嘴笑了,沒想到頂著張大黑臉的男人,居然會有一口閃亮的白牙。
「物貴定有物貴的道理,咱們買東西講的就是物超所值!別說我誆妳,來!」他伸手撈起一顆梨,動作俐落地切了一片遞給大嬸婆,「這一片算是老板請客,由妳來告訴我,這個價錢值是不值!」
梨一送進口,大嬸婆那張老臉上立刻光芒四射,嘴里邊嚼邊贊。
「值!值!值!一口咬下全是蜜水淌流在嘴里,吞都還來不及。」話一說完,便見她急急伸手撥開了看熱鬧的人群擠到板車前,一臉深怕搶不著梨的表情。
就這樣經由試吃及口耳相傳的推波助瀾後,男人板車上那堆如小山一般的梨,竟在短短的時間里就快賣完了。
伊碇耀找了棵樹躲在後面,目不轉楮地瞧著這一切過程。他當然不用怕這敗家子,他只是要先模清楚他的底,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莫強求怎麼可能還有東西能拿出來兜售?他明明就已經刨光了他的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