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第8頁

九歌趁人沒注意將他的杯子搶過來,又將自己的杯子塞回到他手里,然後飲了一口杯中酒,笑著離開。

鸞鏡看著手中那杯被調換的酒,遲疑了一刻,也慢慢飲下。

他遙遙地看著九歌在不遠處對著眾人或嗔或喜的神情變化,頗有一種欣賞絕品名畫的心情,嘴角不自覺的帶笑,神思恍惚。十八歲了,他們認識也四年有了吧,這數年來的點點滴滴,在他心中流淌而過,像一彎溫柔的河,滋潤他荒寂干涸的心靈……

正在他出神的時候,忽然听到高台上傳來一聲高喝——

「星桐!在你妹妹的壽宴上,不要再談這些事來煩人了,下去!」

鸞鏡和眾人看過去,只見鳳星愉和鳳星桐兄弟倆怒氣沖沖地看著對方,鳳星桐雖然表情不甘,但又不敢得罪鳳皇,只好悻悻然退開,此時鳳星愉急急地和鳳皇又小聲說了幾句什麼,但鳳皇只是擺手搖頭,示意不要再說下去了。

鳳星桐退下,經過鸞鏡的身邊時低聲說﹕「太子已經被我說動,但父皇不準。」

他只簡潔說了這一句,旁人看來兩人是擦身而過,沒啥異狀,但鸞鏡已明白高台上發生什麼事了。

看來應是邊疆有戰事傳來,鳳星桐激太子出征,顯然太子中計,卻被鳳皇阻止。

但難道他苦心安排的這場戲就要這樣收場了?哼,那豈非讓人失望?!

當太子也退下,來到他身邊時,他略微上前低低說道﹕「太子殿下在怕什麼?」

鳳星愉腳步凝滯,側目盯著他,「你說什麼?」

他含笑抬頭,「都說大丈夫當建功立業,戰死沙場。殿下是萬金之軀,當然不該以身犯險,只是殿下今年二十四歲,尚不曾走出這片皇城吧?以這樣的見識胸襟,日後怎能一統鳳朝江山,德服萬民?」

鳳星愉臉色慘變,怒道﹕「此事不需要鸞鏡皇叔操心!不要以為你賑災一趟就是功臣了,早晚我會做些驚天動地的事情讓你們看看!」

說完拂袖而去,旁邊的嬪妃們都感覺氣氛有些不對,紛紛停杯停著,互相打听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但是沒有人知道其中緣故。

次日清晨,一道緊急消息傳到宮中,震動了整個鳳朝!

太子鳳星愉,深夜私自調軍三萬,出城去了。

鳳皇大為震怒,下令立刻將太子調回來,一連發三道金牌嚴令太子返回。

但沒想到太子一意孤行,率軍直奔衛城,那里是距離大氏國最近的一片海域,也是大氏國剛剛率置侵犯鳳朝之地。

鳳皇見無法召回太子,便下令立刻增援,務必把太子平安護送回宮。然而事態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就在鳳星愉剛剛趕到衛城的時候,他竟被已經拿下衛城卻偽裝成鳳朝士兵的大氏國兵卒圍捕,死于亂箭之下。

他的剛愎自用、心胸狹窄,終于害了他……

本該是百花齊放的鳳朝皇宮,此際被一片素白的顏色替代,若非四周的蔭蔭綠樹還能透出春意,這情此景會讓人誤以為又回到了冬天。

九歌紅腫著眼楮從鳳棲殿中走出來,她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好好吃飯了。自從太子哥哥遇害的消息傳來,父皇母後相繼病倒,她兩頭奔波,自己也瘦了一大圈。

昨夜起,母後幾度哭得昏厥,她整整陪了一宿,一大早,又被叫到鳳棲殿。她本以為是父皇有什麼話要交代她,但是父皇只是握著她的手,默默垂久久無語。

她感同身受,父女就這樣相對垂淚了一天,直到黃昏,有大批的朝臣再三懇請拜見鳳皇,她才得以暫時離開。

只是走出鳳棲殿門時,她覺得頭暈眼花,差點要摔倒在地上。

身邊一道雪白的人影適時走上前,扶住她,悄聲說﹕「九歌,你要挺住。」

她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鼻音很重地問﹕「鸞鏡皇叔,你能不能帶我離開這里?」

「你要去哪兒?」

「哪里都好,我只想暫時離開這里。」她脆弱地低喊著,「我不想再看到這片白色了。」

這種漫天漫地的慘白,和冬日里映人滿眼的瑩白完全不同,置身其中,她覺得好壓抑、窒息,她只想逃,逃得遠遠的。

鸞鏡本來是跟著眾臣一起入宮的,但是看到九歌憔悴的樣子,他再也顧不得入內面聖,扶住她的肩膀,柔聲說﹕「去我那里坐坐吧,好歹,我能給你一杯熱茶。」

他不是將她帶到清心苑,因為此時此刻九歌不能離開皇宮內院,更不能離皇上皇後太遠,他帶她來到鶯和院。他雖然不住在這里了,但此處仍是歸給他的。

這里的陳設比之以前更加簡單了,幾名留守的宮女看到他們到來十分詫異,鸞鏡只是簡單地吩咐,「準備一壺熱茶,再看看御膳房有沒有點心飯菜之類的,拿一點過來。還有,派一個人到鳳棲殿守著,如果陛下要找九歌公主,就回來這邊通知。」

九歌任憑他去布置,自個兒四肢無力地靠他攙扶,他將她帶到屋里床榻邊。

「你想躺一下,還是坐一坐?」鸞鏡低柔的聲音問。

「我坐一坐就好,母後那里還需要我,我不能睡著。」她雖然疲倦,但是很堅強。

鸞鏡的手指輕撫著她眼角,「九歌,你好像長大了不少,懂得為別人著想了。」

她無聲地苦笑了一下。「是嗎?可我但願自己不要長大,因為長大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片刻的沉寂之後,她表情僵木地開始說﹕「太子哥哥出皇城之前,我本來一直還在為他給我張羅親事的事情和他斗氣,還有之前他要你去賑災,氣得我好多天都不理他,我也都沒有給他一個好臉色。現在想來,我真的很懊悔!」

「太子哥哥對我一直是很好的,從小就很疼愛我、護著我,雖然他沒有像二哥那樣做人圓滑,但他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

鸞鏡輕輕擁著她,靜靜地听她說,一雙手有節奏地輕拍著她的後背,像是哄著個孩子一般。

「我的脾氣實在是很壞,能容得下我的人沒有幾個。我知道宮里人是怕我多過喜歡我,因為他們沒有我在父皇面前那樣有地位,只有太子哥哥,他的得寵、他的地位都遠勝于我,然而他還這樣讓著我,他真的是一個好哥哥……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離開我。剛才父皇嘆著氣對我說﹕「九歌啊,你信不信一語成讖這句話?當初你在還鳳寺,說他當不了皇帝,結果,他真的就當不了皇帝了。」」

說到這里,她渾身輕顫了一下,「真的是因為我的那句話嗎?難道真的是我咒死太子哥哥的?」

「太子之死與你無關,你毋需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徒增困擾。」鸞鏡柔聲安慰,「各人有命,他命中注定只能做太子,當不了鳳皇,若要怨,只怨他一時沖動,走錯這一步。」

「可是,我怎麼想都覺得我有錯,有天大的錯……」九歌說到這里時,早已清淚橫流,「我一看到父皇母後那傷心欲絕的樣子,就覺得我好像是罪魁禍首,是個災星。我不該用那句話咒他的,甚至不該辦那場壽宴,這樣太子哥哥也不會和二哥吵架,他也不會在急怒之下貿然出征。以前太子哥哥老說我是個麻煩精,其實,我是他的命中煞星……」

她叨叨不斷的都是自責,鳳皇和皇後的悲傷已經完全感染了她,讓她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鸞鏡心疼不舍,明白言語的勸慰安撫不了她,于是抬起她小巧的下顎,在她額上烙下輕輕的一吻,沉聲地說﹕「九歌,你這樣給自己扛上有罪的枷鎖,知不知道我會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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