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情女人 第19頁

「我只是沒想到,這樣蹩腳的劇本竟然也可以招徠這麼多瘋狂的觀眾。」可意翻著那一大堆跟帖說,「他們甚至都等不及下期雜志上市,來確定我是不是真的已經離開。」

卓越攤開手︰「人們落井下石從來都不是因為善惡不分,而根本是喜惡棄善。」

「說得真好。如果陳玉在這里,一定會拿出小本本來記錄的。」

「陳玉又是誰?」

「我的一個朋友。」可意開始絮絮地向他介紹陳玉其人,「下次你去北京,我找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卓越拿不準可意的東拉西扯是一種故作鎮定還是有意疏遠,他試探地問︰「我是不是太多事了?不應該告訴你這件事,影響你心情的。」

「你不告訴我,我也早晚都會知道,心情只會更壞。現在告訴我的人是你而不是別人,至少可以將傷害程度減輕一半。」可意開玩笑,「你是一劑創可貼。」

「創可貼?」卓越苦笑︰「一邊賣刀,一邊賣創可貼,這生意倒是不會賠本。」可意越是開玩笑,卓越越是吃不準她的心思,他欣賞一個女人的冷靜與堅強,卻不希望她過分輕松與清醒,好像他不是一個可以信賴和倚靠的人,因此她不願意在他面前表露情緒一樣。來的路上,他原本設想過可意看到這文件會怎樣氣憤和傷心,也正因為此他才決定親自趕來當面告訴她,可以隨時安慰她。

安撫女人的情緒是一件相當棘手的苦差事,他願意這樣做,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對她有好感,更重要的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對這件事負有責任——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兩千塊預付款,讓古總指責可意賬面不清;如果不是他邀請可意在事發後來大連,造成可意已經離開雜志社的假象,就不會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他做足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來迎接可意的悲傷與遷怒,只是暗暗祈禱她的發泄過程可以稍微短一點,不要失態到破壞形象就好。

然而,她的表現卻完全出乎了他的想像。這叫卓越覺得失重,仿佛用力一拳打在空氣中一樣。此刻,他看著她談笑風生,卻寧可她像個毫無主見的普通女人那樣,倚在他肩上大哭一場。

卓越有些失意地說︰「除了匕首和創可貼之外,我希望還能再賣給你一樣東西。」

可意笑︰「是什麼?」

「一棵像《花樣年華》里那樣的秘密樹,可以讓你把所有不願意對別人說的話都對著樹洞說,然後把它封起來。」

「沒用的,牧童會揪下樹葉做成笛子吹。」

可意的手機響起來,她接听,嗯嗯啊啊地說︰「我也是剛知道……當然不是真的……是啊,你是我的朋友,當然相信我了……我不想上網對質什麼,沒人願意相信,反而會讓那起小人更興奮……謝謝你來電話,再見。」

她掛了電話,無奈地對卓越說︰「你看,牧童已經吹得滿世界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

「國王長了騙耳朵。」

卓越被打敗了,他絕望地想︰這女人的幽默感可真是刀槍不入啊。

事實上,那天一回到家里,可意就哭了,哭得很傷,然後吃了兩粒安眠藥,關了電腦,又拔掉電話插頭才睡覺。

自珍羽毛的她一向都有點心理潔癖,將名譽看得比生命還重,這也就是她一旦感覺被老板懷疑就立刻提出辭職的原因。然而現在,對手恰恰利用了這一點直攻她的軟肋,對準死穴一擊得手。

從海灘到家里的這一小段路,她已經不知道接了多少個電話,把同樣的話對所謂的朋友們重復了多少遍。人們打著關心的旗號好奇地打探,都想知道岳可意在打擊面前會否失聲失態。對于這些問號,她既不願多做解釋,又不能默認罪惡,只覺得自己在海水中越沉越深,漸至沒頂。

也許,最重的傷害並非來自敵人的攻擊,而恰恰是這些「朋友」的關心。

整個晚上可意都覺得自己在海里游泳,無論怎麼努力也上不了岸。沒有人能夠幫她,她也不願意出聲求救,因為掙扎只會讓她沉沒得更快。面對外界形形色色的聲音與表情,她只有關閉自己。

對可意而言,情緒就是她的私密城堡,她不願意讓任何人進去,看到她的千瘡百孔。

4、

網絡事件提前結束了可意的大連之行,古建波緊急召喚可意立刻回西安,他說︰「我們不可能上網和網民對罵,只有你馬上回來雜志社上班,才能讓謠言不攻自破。」

這話雖然說得有些冷血,但也確是正理。這不是慪氣的時候,不論是為了維護自己還是雜志社的形象,岳可意都只得接受命令,立即返程。她現在已經連辭職的自由都沒有了,因為那樣做,就等于是承認了貪污的罪行。

嚴格說來,這次網絡事件的最初肇事者正是老板古建波,然而現在,他又成了最大的受益人。

臨上飛機前,可意跟陸雨通了個電話,心事重重地說︰「我今晚的飛機,沒時間跟你去見古總的父母了。慧慧的事,只好留給你來處理。」

陸雨說︰「我會見機行事的。不過你想清楚了沒有,事關隱私,如果那孩子真是慧慧的,我們要不要揭穿古總的秘密?他可是你老板。」

「殺無赦。」可意咬牙切齒地說。倘若古建波真是孩子的父親,那麼他便是逼死慧慧的真凶。他不能在每件事上都置身事外,兩面受益。

陸雨听出了可意語氣中的憤怒︰「你不想回去上班?」

「我不再尊敬古建波,如果對自己的老板失去最後一絲尊重,很難共事。」

「的確。」陸雨深為可意不值,讓一個工作狂效力于不值得的上司,等于明珠暗投。她感嘆︰「與自己不敬的老板共事,就與和不愛的老公同床一樣,委曲求全。」

可意不氣反笑︰「這比喻太惡心了,可是也挺形象。」

第二天中午,陸雨等不及打電話,便提了兩筒新茶精心地包裝了往古家登門拜訪。

迸老爺子患有間歇性老年失憶,而古老太太是個非常謹慎而多疑的家庭主婦,見到陸雨,她有些驚訝︰「哎呀,你怎麼來了?也不事先打個電話。」

「打過的,老爺子訂了兩筒茶葉,可是一直沒來拿,我就給送來了。」陸雨擺明了欺負老人記憶力壞,不免有點內疚,笑笑說,「新茶放久了不好喝。」

「是嗎?」古老太太回頭問丈夫,「你訂了兩筒茶?我怎麼不知道?」

「我忘了。」老爺子說著,蹣跚地走到窗前,若有所思地說,「起風了。」

陸雨同情地問︰「老爺子這兩天又有點犯迷糊嗎?」

「還不是老樣子,一時清醒一時糊涂的。這不,什麼時候訂的茶都忘了,還要你親自給送來。」古老太太嘆口氣,謝了陸雨,又請她坐,放下茶桌茶具,笑著說,「既然你來了,我就不客氣了,還是你來試茶吧。」

陸雨也不推辭︰「那我就反客為主了。」燒水澆了茶壺茶杯,觀音上轎、重洗仙顏、高山流水、春風拂面、關公巡城、韓信點兵、鳳凰三點頭……敬茶、翻盞、聞香、品茗。

「從來茶道七分滿,留下三分是人情。」古老太太滿足地嘆息,「同樣是一杯茶,你泡出來的和別人就是不一樣。」

老爺子喝了一口茶,似乎有點明白過來︰「小陸來了,我上次托你訂的‘大彬如意’壺做好了嗎?」

「我昨天才往宜興打過電話,說是已經燒好了。過兩天等其余的一批壺做好,就一起送過來。」陸雨笑著,故作驚訝,「咦,怎麼有小孩兒哭?是您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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