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三百年 第22頁

「可惜,你不是男人,就算是,也不是他。」

「我不是男人不要緊,他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一定會愛上你。不信,試試看。」

元歌的話讓我又一次心動了。

婚姻是什麼?如果是一張密密織成的網,再韌再細,也有漏洞,也可以一刀剪斷;如果是一堵厚厚的牆,再高再堅,也有門可通,別人能進去,我也能進去;如果是一季無雨的冬天,再冷再長,也總會春暖花開,而我,就要做他婚姻結束後的新春陽光。

忽然之間,我那樣迫切地,想再見張楚一面。見到他說什麼,我沒有想過,我只知道,如果見不到他,我會死。

病罷好,我就再次來到張楚任教的大學,沒費什麼力就打听清楚了他的課程,很巧,現在正是他上課的時間。

我按照校工的指點找到教學樓去。有風,吹在走廊里,空空蕩蕩的。我站在階梯教室的門外,听著張楚的聲音從教室里斷斷續續地傳出來,整顆心也空空蕩蕩的,好像隨時會化煙化灰,被風一吹就散了。

棒著窗玻璃,我貪婪地注視著他的英俊得出奇的側影,那樣消瘦,那樣挺拔,像阿波羅神。

大概是在講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古神話演義一節,他說︰「中國古代神話,都是些很寂寞的故事,有種悲劇精神,像夸父逐日,像女媧補天,像嫦娥奔月,像精衛填海,充滿孤獨的意味……」

我將背貼在牆壁上,哭了。

我愛他,無可救藥地愛著他,愛他說的每一句話。他總是可以這樣深刻地打動我的心,用敬重和絕望將我充滿。

女人對男人的愛里總是摻雜著崇拜的因素,而從小到大,我只崇拜過兩個人,張國力,和張楚!

愛上他,是我的命,就像逐日是夸父的命,而補天是女媧的命一樣,不容回避。

當我遇到他,就是小鳥遇到獵人,或者花朵遇到春天,適時開放。

我能有什麼別的選擇?

下課鈴聲響了,我不等他走出來,就轉過身,逃一樣地跑掉了。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找了他這麼久,等了他這麼久,可是,現在他要出來了,我卻怕了,所有的勇氣在瞬間消失,什麼剪斷家庭的網,什麼打破婚姻的牆,我根本就是個愛情的逃兵,完全沒有能力進攻。

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只覺得心空得要命。沒有愛情的女孩是一朵冬眠的花,找不到春天的方向。

站在馬路邊想了又想,無意中看到站牌上寫著「琉璃廠」的字樣,便無意識地上了車。也罷,琉璃廠是北京有名的古玩街,同我也算行內,可是听說了那麼久,還沒有去逛過呢。反正閑著無聊,索性見識一下也好。

我沿著長長的琉璃廠古玩一條街緩緩地走,一家店一家店地瀏覽著,漫無目的。

一時間思家心切,我打個電話回家里,順便替小李圓謊︰「爸爸,我效游回來了,玩得很好。」

爸爸的笑聲讓我差點落淚︰「沒玩夠就再換個地方玩,下次可別忘了帶手機充電器。」

「不玩了,展示會就快到了,我很緊張呢。」

「緊張什麼?別忘了,你可是唐家的女兒啊!」

「如果沒人投標怎麼辦?」

「那就是‘流標’了,也尋常得很。反正這次旨在宣傳,上會的並不是一流貨色,真正的玩藝兒等你定了消息才空運呢。大不了計劃擱置,也沒什麼損失。」

「如果做不好,您不會怪我吧。」

「不會。這是你第一次去北京,記得玩得開心點。」

第一次來北京嗎?我可不覺得。

幣了電話,我發現自己已經信步來到街尾處的一個測字攤,便坐下來,隨便卜一卦。

「就是個‘唐’字吧。」

測字人是個灰衣老者,一臉皺紋如核桃的殼,可是臉色紅潤如嬰兒,說話咬文嚼字,偏偏又咬不清楚,十分費力︰「唐?這可是歷史上最盛的一個時代。月兌口直呼此字的人,該有帝王之命,至少也是個王侯將相。」

見我一臉好笑,又立刻改口︰「但是看小姐的年齡打扮,富有余,貴不足,當然現今也沒什麼皇親國戚,所以,點‘唐’字倒也不全是好事。哪,唐字加一偏旁為‘搪塞’的‘搪’,意為命中有干戈;又唐字里有半個‘書’字加一個‘口’字,小姐錦心繡口,學富五車,是斯文人;讀書人多清貧,但小姐的‘書’與‘口’之外有個‘廣’字,那就罩得住了,在一個屋子里讀書講話,豐衣足食,不是當老師的,就是做生意的……」

我明知江湖術士都是察言觀色,看人臉色說話,可是反正無聊,便同他東拉西扯︰「那你說說看,我是做什麼生意的?」

「唐邊加一‘米’字為‘糖果’的‘糖’,該是做糧食;又或者加一‘王’字為‘瑭璜’的‘瑭’,小姐的生意與玉有關……」

我一愣,不甘心被他說中,故意打岔︰「像你這樣測字,我也會,哪,‘唐’邊加一‘土’字,是‘池塘’的‘塘’,我是販咸魚的;加一‘蟲’字,是‘螗蟬’的‘螗’,我是養蟲子的;加個‘水’字,是‘溏心’的‘溏’,我是賣雞蛋的……」

測字人不高興了︰「小姐,你這是抬杠麼!我們測字加偏旁是有道理的,講究‘金、木、水、火、土’,五行八卦,因地制宜,哪有像你這樣胡攪的?」

我聳聳肩,扔下一張鈔票趕緊閃開,已經轉彎了,測字人忿忿不平的聲音猶自遠遠傳來︰「小姐,你別不服,我可告訴你,我加王旁時你無故打斷我,那就是缺玉,近日是要折財的……」

盡避不信,陰惻惻聲音仍然令我心驚肉跳。本來還想著小李家在琉璃廠有店面,準備捱家找一找,這下也顧不上了,拐出街口直接走到大馬路上來。

一抬眼,猛地發現馬路對面,隔著長長的斑馬線,張楚高挺的身影一柄劍一樣刺入我眼中。又遇上了,在這不經意的時刻!

第十章

開在廢墟里的花朵

棒著人流和車流,我望著對面的張楚,不動。

他亦不動。完全沒有走過來的打算。

綠燈。讓車輛暢通無阻,卻讓行人止步。

我在心里無聲地重復著一句話︰又相遇了!

世上有多少人,北京有多少路,沒有人可以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為什麼兩個人卻能一而再地偶遇?

這樣千千萬萬分之一的機會,同他遇上一次又一次。通常這樣的相遇,不是緣就是劫,都逃不過的。

可是他偏偏還是要逃,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棒著斑馬線,我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肯跨過來。如果,如果到了下一分鐘,他還是不過來,我,我就要過去了。

我咬住嘴唇,決定不理會什麼道德與規範,也不顧忌所謂的自尊與矜持,讓驕傲見鬼去吧,我只知道,我想走近他,同他並肩而立,上長城,泡茶館,談曹雪芹,看梅蘭芳。只要同他在一起,做什麼都行,可以去天涯海角,就是在荒山孤島也不寂寞。

紅燈亮起來,車流停下來,我像一支小火箭一樣沖過去,沖過去,沖過馬路對面。

馬路的對面,沒有他!

他走了!

他,走,了。

他不肯等我,紅燈亮了,他走了,他不肯等我。

我們之間,沒有緣,也沒有劫,什麼也沒有,只是一番一廂情願的獨自掙扎與奔跑。

精衛窮盡一生也填不平海,夸父至死也沒有追上太陽。

一廂情願。

異樣的寂寞,蝕一樣咬嚙自己的心,碎片也不剩下,天地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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