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天鵝飛向你 第18頁

曲風很晚才回家,天鵝張開翅膀歡迎他,他坐下來,拍拍沙發︰「上來。」一邊拉開易拉罐將啤酒像水一樣倒進喉嚨里去。

天鵝看他一眼,她不想他喝酒,可是她知道他喝酒是為了她——那個睡在女乃女乃家里的自己的身體。他可並不知道,真正的阮丹冰就在他身邊陪伴著他呢。

這段日子她已經不在意與他親熱,每個人見了她都想拍拍抱抱,視為等閑,她也只得隨和。他張開手臂,她便跳入他懷中,與他摟抱著看電視。他一只手輕輕梳理著她頸下的羽毛,對她說︰「你相信有這樣的愛情嗎?我才不信。都是小說家編出來的。」

天鵝看看電視,又看看他,換個舒服點的姿勢在他膝蓋上伏下來,心里說不清是甜蜜還是悲哀。這《月光寶盒》她已經看過無數次,可是每一次都還會有新的心動。可惜的是,他顯然持有不同意見,這冷硬的,沒有心肝的男人!

《月光寶盒》的觀眾多迷戀于至尊寶的愛情宣言,但是丹冰另有所鐘,她喜歡的是紫霞的對白︰「他會在一個萬眾矚目的時刻出現,身穿金甲聖衣,腳蹬七色雲彩來娶我……」

她姐姐問她︰「你這還不是神經病?」

她說︰「這不是神經病,是理想。」

紫霞替自己說出了心聲。至尊寶並不是個好男人,但是她愛上他,便視他為神,金盔銀甲,騰雲駕霧,無所不能,而她為了他,亦無所不為。她前生是燈盞里的一顆心子,在油里煎熬日夜,促使她一心一意要到人間尋找的光明,不是愛本身,是愛的理想。

丹冰的理想,是曲風。

她看著他的側影,輪廓冷峻而眼神溫柔,即使是醉,也醉得瀟灑。

他醉酒,她醉心。

愛一個人,不可以鼻子眼楮眉毛分開來那樣挑選著去愛,是愛他的整體,所有的缺點與優點,因為是那些整體構成了他,使他活生生地出現在她面前。

這段日子的朝夕相處,使她比以前更了解他,也更加愛他。可是,她該如何表達她的愛,從而爭取他的愛呢?

紫霞說︰「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雲彩來娶我,我猜中了故事的前半截,卻猜不出故事的結局……」

天鵝想︰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結局會是怎樣?

曲風已經不止一次地表示,他將選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氣將她放飛。他說︰她是一只鳥,而他是人,他們不可能一直生活在一起。她的歸宿,應該是藍天和綠水。

「回到你自己的天空去吧。」他說。他不知道,看不到他的地方,藍天綠水于她都沒有意義,她的天空,只是他。她因愛他而死,亦因愛他而生,從一個舞者變成天鵝,只是為了他,為了愛。

做人的時候,他拒絕同她長相廝守;如今做了天鵝,他仍然不肯同她在一起。

他寧可去陪伴一個沉睡的阮丹冰,為她彈琴唱歌,卻不肯留下真正的丹冰魂在他身邊,相親相愛。

無論是舞者還是鳥類,她總是無法和他共有同一個世界。

至尊寶抱著紫霞在萬丈紅塵中冉冉墜落,煽情的音樂響起,緊箍咒發生作用,至尊寶頭痛欲裂,終于撒開手,眼睜睜、眼睜睜地看著紫霞離開他的懷抱,緩緩飄落,帶著無悔的微笑……

天鵝哭了。

曲風的舌頭漸漸板結,「我不相信愛情」。他仍在嘀咕著,「小說和電影里把愛情描寫得太多,也太神乎其神了,所以我不再信它。因為現實生活中根本看不到。我身邊有很多人,男人和女人,但是沒有愛情……」

至尊寶幫助城頭的那對戀人時,曲風睡著了。

幽藍的電視熒屏是黑夜里惟一的妖嬈,而天鵝在他的酣聲中獨自流淚。

主題歌響起來,淒愴蒼涼,回腸蕩氣,悲亢中有說不出的纏綿。

紫霞永遠地消失了,可是她在至尊寶的心里留下了一顆眼淚。

自己在曲風的生命里又留下了什麼呢?

如果曲風堅持要把自己放飛,自己是沒有理由留下的。綠色的雨傘已經一把一把地被小林取走了,桅子花也終會枯萎,到那時,不知曲風會不會把自己忘記。

總有一天,小林會將自己的痕跡從他的生活中一點點地剔除,直至徹底消失。就好像她從未出現過一樣。到那時,她在哪里?她的愛又在哪里?

這時候天鵝嗅到一種奇怪的味道,同時听到有什麼聲音在「 啪」作響,她回過頭,看到門縫里滲出絲絲紅光,伴著越來越濃的煙霧,飄搖著,明滅著,同藍色的電視屏光相照映著,很美,美得妖冶而邪惡。

天鵝一時想不明白這是什麼,只本能地感到恐懼,然後才懂得分析,接著大驚起來——是火!著火了!大概剛才曲風在臥室里吸過煙,卻沒有把煙頭熄滅——火苗拍著客廳的門,正拼命地要出來,要更加凶猛地燃燒,要主宰整個世界。

牛魔王煽起的熊熊烈火真的燒起來了!從電視里燒到現實世界來了!

而曲風還在沉睡。

天鵝撲向臥室,想切斷火源。可是不行,門把手太高了,她根本沒有辦法夠到,何況,就算夠得著,又能用翅膀扭動把手來開門嗎?

她又撲向洗手間,總算洗手間的門沒有關嚴,她立刻跳進浴白里把自己弄濕,然後再跳回到曲風身上,用翅膀遮住他,並不斷煽動,怕煙氣使他窒息。

她既然救過他一次,必定也可以救他第二次。她搖撼著他,拍打著他,用喙狠命地啄他,聲嘶力竭地呼叫,欲將他救離險境。他只自沉睡,將一只手在臉邊不耐煩地擺一下,不願她打擾清夢。

她絕望地撲動翅膀,這是她愛的人呀。他要死了嗎?他的命是她拿她的命換的,怎可這般輕拋?曲風,曲風,醒一醒,你真的要我陪你葬身火海嗎?死,我並不怕,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可是你,你的命如此矜貴,怎麼可以就這樣拋擲?

外面有喧鬧聲響起,夾雜著刺耳,哦,不,是悅耳的警笛聲——消防車來了!可是,為什麼水龍還不沖上來呢?他們來得及在火魔將曲風吞噬之前救他月兌險嗎?她要堅持,一定要堅持到消防隊員上來。他們來了,他也就有救了!

她一次又一次撲進洗手間又撲回客廳,把自己的羽毛當作救生圈,煙越來越濃,沙發著起來了,她撲了左撲不了右,火近了,火近了,她不可以讓他中招,她可以死一千次一萬次,卻獨獨不能眼看著他死在她面前。火已經舌忝上她的羽毛,窗子大開,她隨時可以一展翅輕松地飛出屋外,飛離火海。可是,她怎能拋下他?他在哪里,哪里便也是她的所在,她不會留下他一個人身陷險境。

她活在他的生命里,縱然她什麼也不能給他留下,可是她仍可以讓他留下他自己的命。他的命是她救的,他活著,已經是對她最好的回報,除此,還需求什麼呢?

洗手間也著起來了,房間里除了曲風渾身被她用羽毛打濕,到處都是東一簇西一簇的火苗,桅子花在火中絕望地申吟,緞子舞鞋已化為灰燼,它們甚至等不到明天就要徹底消失。可是她已經不在乎了。除了他的命,她什麼也不在乎,只想死一千一萬次,只要將他保全。

一片火海中,天鵝飛舞狂奔,眼看著就要變成一只火鳥,這時候水龍終于從窗子里射進,漫天花雨般地落下來,將希望和重生帶給災難中的幸存者。

當第一股甘泉沖向天鵝的時候,巨大的狂喜令她忽然心力交瘁,她低下頭看著遮蔽在自己翅膀下的曲風,他大概已經燻暈了,沒有任何聲息。火光中,他英俊的面孔出奇地寧靜,像一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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