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兒小冤家 第2頁

「不必求他,大不了滿門抄斬,大伙兒一起死了算數。」這是另一個中年女子,看起來較年輕,口氣也較清脆、堅決。

「孩子都還沒說什麼呢,你們盡在那里逼他做什麼?」顯然是主人的男子開口了。

「他不是沒說,是不說。而這不說啊,已經把什麼都說了。」又是那較年輕的女子講道。

「姑姑。」身為眾人目光焦點的司徒漠終于開口道︰「我其實是什麼都還搞不太清楚,你們要我說什麼呢?」

「從華山回來都幾十日了,這事也不只跟你提過一回,怎麼你會不清楚?」頭一位婦人問道,接著也不等回答,便又心急,地說︰「身子尚未大好.就跑到遠遠、高高的華山去。也難怪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了;王爺,你看不如再延些時候,你先回報宮中,就說——」

「不,」王爺雖然沒有提高聲量,卻堅決的打斷妻子的懇求說︰「不能再延。」

「對,不能再延了。」他的妹妹附和道。

「娘,究竟是什麼事呀?」司徒漠再問一遍。

「還有什麼?不就是你相親的事。」

「相親?」司徒漠瞪住泵姑道︰「相什麼親?跟誰相?什麼時候、要在什麼地方想?」

「有興致了?」

「才不。」

「哎喲,人家都成親了,你還念什麼舊呀。」司徒琳忍不住「勸」道。

「小妹。」靖王爺司徒風煙低喝了一聲。

「琳妹,」王爺夫人江雲也不舍的說︰「何必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明知道漠兒他——」

「對他小師妹一往情深?我知道呀,一愛十幾年,卻不敢表白,等到人家有了鐘情的對象,才又去拼得你死我活。這些我都知道,也都不明白,怎麼這方面一點兒也不像小——」

「小妹!」司徒風煙揚高聲音制止。

但司徒漠的一張俊臉已經蒙上痛苦的陰霾,教在場的三位長輩都跟著心疼起來。

「小漠。」司徒琳首先致歉。「姑姑不是故意的。而是——」

「我知道,姑姑,你不必放在心上,我都明白。」他反而倒過來安慰司徒琳。

但他這句話卻使大伙兒一起陷入沉默當中,原因有二︰第一關乎司徒漠的身世,第二涉及他的感情,被過去與未來夾擊,司徒漠現在當然不好受。

司徒琳說的對,他是曾愛過誼同師妹的任晴光,但她已趕到正月里嫁予寒照雨為妻,從此夫唱婦隨,瀟灑自在于武林之中,和他這個既有王爺父親,又在京城衙門內身居要職的「官爺」已然漸行漸遠,遠到像是分處在兩個世界中。

失戀固然苦澀,但看到所愛的人得到幸福,而且對方的確是位可堪托付終身的磊落男子,雖苦也樂了。

身世的揭發卻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回事,在剛剛知道的那一瞬間,司徒漠心中只有一個字︰不。

不!

不,絕對不是真的,他怎麼可能不是司徒風煙的親生兒子,那就好像突然听見人說你的父親是女人,而你的母親其實是個男人一樣的荒謬。

但這竟然是真的……

就像是老天刻意給的磨練似的,在他剛從華山回來,一顆心尚支離破碎時,怎以也想不到原應是最佳避風港的家中,還有個更大的風暴在等著他。

至今司徒漠仍不停自問如果那晚我從正門進來,一切是否就會不一樣呢?

因為心情低落,不想太早面對關心他的家人,才會從後院翻牆進入,卻因而听到在司徒琳自成一格的「綠竹苑」中的談話。

「大哥,消息無誤?」

「嗯。」司徒風煙的話一向少,但也因而從來字宇皆切中要害,甚少贅語。

「怎麼會這樣?」江雲都快要哭出來了。「接近三十年沒有消息,都以為小叔他……他已經……已經……」底下那個關鍵字,對于嫻淑的江雲來說,顯然難以啟齒。

「死了倒干淨。」司徒琳不改其快人快語的本性。

「小妹。」司徒風煙低呼。

「難道不是?」

「就算是,他仍是我們的手足。」

「令人羞于提及的手足。」

「小妹。」

「現在不是訓我的時候吧?如何防止小弟對阻礙他接任靖王之位的人不利,才是我們討論的重點。」

「但漠兒是他的兒子呀!」江雲應道。

什麼?

司徒漠忍不住推開綠竹苑精致的竹編大門,匆匆忙忙的往里頭奔。

「誰?」大廳的門不待司徒漠再度硬闖,女主人已經開門問道。

「姑姑,你們說……你們剛剛說……說我是……我是……」

「漠兒!」江雲搶上前來扶住她搖搖欲墜的兒子。「什麼時候回來的?在外頭站多久了?你听到了什麼?還有,你的臉色怎麼這樣差?你可不要嚇娘呀!」

「娘!」像捉住一塊浮木似的,司徒漠緊捉住江雲的胳臂說︰「我不是叔叔的孩子,是你和爹的,對不對?是不是?」

「這個……」從他的問話中已經猜出他听到什麼的江雲,因為不擅說謊,又心疼司徒漠,委實不知所措,只得轉向丈夫求助。「王爺!」

司徒漠何等聰明,隨即抽身。「這麼說,一切都是真的,我真的不是靖王爺的兒子,而是……」眼前一黑,雙腿發軟,接下來他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到醒來時,司徒漠發現自己已躺在舒服的被褥上,再轉頭看一下,啊,是自己的房間。

自己的房間?他的唇邊浮現一抹苦笑,既然不是父親的孩子,那這靖王府內,哪里還有屬于他的任何東西——。

「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你的,包括你的父母親,還有我這位始終沒有出閣的姑姑。」仿佛听得見他的「心聲」,司徒琳突然出聲。

「姑姑,」這樣稱呼沒有錯,無論他是誰的兒子,都還是得叫她姑姑。「你一直都在這里?我睡多久了?」

「是昏過去一天一夜,快嚇壞你娘了。」

「娘,」他囁嚅著,不過還是敵不過焦灼的心情。「娘她人呢?」

「一直在床邊照顧你,既怕你醒不過來,又擔心你醒來之後不認她,一雙眼楮哭得又紅又腫,剛剛才被你爹押回房去休息。」

司徒漠與司徒琳對望半晌,看著那雙自小大家便都說兩人神似的雙眸,孺慕之情油然而生,眼中淚光隱隱。「姑姑,你願意告訴我嗎?」

「如果我可以先知道你的決定。」

「養育之恩,如同天高海深。」

「只為報恩?」司徒琳咄咄逼人。

「當然不是。」

「那就把話說清楚。」

「我永遠都是爹娘的孩子。姑姑也永遠是我的另一位母親兼良師益友。」

可以看得出來她至此才終于松了一口大氣,淚水沿面而下,並頻頻說︰「好。好。」

看個性剛烈的司徒琳淚流滿面,司徒漠更感愧疚,連忙掙扎起身,想要下跪致歉。

司徒琳見狀,慌忙一邊拭淚。一邊扶他。「這是干什麼?你剛醒來,又已經那麼久未進滴水粒米,還不好好給我歇著。」

「姑姑,我……我傷了爹、娘與你的心,真是該死。」靠回床上的他,氣喘咻咻的說。

「口無遮攔,還沒娶妻生子哩,說什麼死不死,以後再不準胡言亂語了。」

「是。」

「小漠。」接著司徒琳便像幼時那樣撫著他的頭說︰「真有人該死,也不是你,而是你親生的父親。」

叔叔司徒關山的惡跡劣行是他從小便听慣的,真可以用「罄竹難書」四個字來形容,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同一個家庭,同一雙父母,會養出兄姐完全不同的一個弟弟來;總而言之一句話,當近三十年前,從塞外傳來他已身亡的消息時,整個家族都覺得松了口氣的成分遠大過悲傷哀悼,卻也因而忘了求證這消息的真假,以及確認他的尸體,任由他不知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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