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得到如此深刻且毫無條件的愛。
不是因為他身上有什麼她想得到的東西,不是因為他能為她帶來什麼利益,更不是因為什麼權力誘哄之下的交換條件,她愛他只因為他是他,不需要站上哪個高處,也不需要當誰的第一名。
她願意長途跋涉到他身邊來,而她愛他。
沉默了好久,直至沉默到陽陵泉終于意識到必須結束這通已經通話了太久的電話時,他才緩緩開口回應道︰「款款,路上小心……還有,我也是。」
我也是、我也是……這句話應該是接在「我還是好愛你」後面的吧?
款款,我也是,我愛你。
池款冬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的耳根已經紅透了,手上的電話線被她越繞越多圈,已經纏得快要扭不動。
「那個……陵泉,等我們見面的時候,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支支吾吾,忽然,好想被他擁抱……想感受他帶來的溫度,體驗他帶來的疼痛,他們可以繼續到最後,他可以不用再忍耐……她好愛他,她想當他的,想烙印上他……
「什麼秘密?」陽陵泉笑了,這麼嬌羞的口吻,他不用猜也知道她要說什麼。「是那個關于我們打賭的漁工究竟是哪里人的秘密嗎?」
「……」池款冬的臉色瞬間變得比方才更紅艷!
「款款,我很期待。」彷佛嫌她還不夠害羞似的他又補了一句。
「……再見!」電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一個不知道自己為何哪壺不開提哪壺,居然想搞什麼浪漫的池款冬驚慌失措地掛上。
她是想跟他,但他很壞……怎麼可以用那種彬彬有禮又風度翩翩的語調說他好期待?!
真是從沒見過這麼表里不一、這麼惡質的男人了!他害她想起那些他們極盡纏綿,卻總是沒有做到最後的夜晚了……好窘。
不用特意想像也能知道,款款一定又要說他外包裝與內容物不符了。
好想親眼見到她現在臉上的表情,陽陵泉的唇邊微微勾起一道幾日來最俊雅的笑弧,將視線游移至窗外。
連日來的細雨終于真正停了,陽光穿透雲層而來,太陽露臉,在天幕上燦爛了一道彩虹。
他拿下鼻梁上掛著的眼鏡,緩緩地將這一切美麗毫無隔閡地盡收眼底,彷佛又回到花蓮,踩上那片美得如幻似真的山水,回到那個小小的、要靠膠筏接應漁獲的小漁港,浪花拍打的是無常人生,眼見的卻是小人物平凡生活中的感動與認真,而徜徉在其中的是池款冬的豁達與寧謐寬廣。
轉頭望向室內,正說話的那幾個人,與包含他自己在內構成的小小世界,在與窗外的澄澈天空對比之下,卻益發顯得貪婪丑陋。
這里充斥著權力、、名利、無數的陷阱與算計、無盡的心機與提防。
池款冬早就為他說明了答案。
那時她推倒了那個極為復雜的孔明鎖,雲淡風輕地說——
「我突然覺得我很無聊!我花那麼多時間弄一個幾秒鐘就能被拆掉的鎖做什麼?」
這就是他荒謬且可笑的寫照。他花那麼多時間與陽鑫爭斗,建造一座困住自己的牢籠做什麼?
這里從來就不是他所期望的天堂。
他只是不想輸,于是拚命地滿足別人對他的期待,卻忽視了自己內心真正的渴望與需求。他贏得勝利的同時也輸了真正的自己,所以他每況愈下的身體才會狠狠朝他反撲。
窗外澄淨的那片天空才是他的心之所向,他為什麼直到此時才真正發現?
陽陵泉悄悄地將眼鏡放下,鎖進最深的那個抽屜里。他再也不需要,也不想需要,這份可笑的偽裝與假造的安全感。
他的離開才會是真正的勇敢,他會終結這些擾攘,打下人生中最漂亮的一場戰役。
他會成全陽鑫,將手上的股權讓渡給他,他要退出旭日,離開東急,待在有池款冬所在的那片山水。
沒有包袱,只留在有她的那片山水。
★★★
幣上了電話,池款冬很認真地在電腦上查詢火車時刻表。
最近一班對號列車要在一個小時後才有,而且沒有停靠能買鮮魚的崇德站。
抬手看了看腕表,現在的時間剛好,如果現在出發,她恰好能夠迎接下午那批漁船回來,買到最新鮮的魚,他愛吃的魚。
池款冬幾乎是沒有多想,就改變心意決定去車行租車,自行開車上台北了。
她喜歡搭火車,但她也會開車,她要選擇最方便的方式到陽陵泉身邊,去她愛的那個男人身邊。
再過幾個小時就能見面了,心情好好。
裝在保冷袋里的鬼頭刀比平常看起來更可愛,就連清水斷崖都比平日不知道美麗多少倍。
蘇花公路永遠都是這麼迷人,峭壁、斷崖、隧道、太平洋。
空氣中下過雨的濕氣讓窗外那些樹木花草的香氣更顯濃郁,海風送來的咸味永遠都是舒爽宜人。
她現在開始懂得享受遠距離戀愛了。
雖然目前還不知道他們未來該如何相守,但是不要緊,她願意先珍惜眼下所有的小小幸福。
心情愉悅地馳騁在蘇花公路上,沿路上的車子不多,但也不算少。
謹慎地與前方車輛拉開比安全距離更大的區間,突然想起方才那通電話中,忘了問陽陵泉最近睡得好不好,他總是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耶,好狡猾!
看這景況一定是又開始失眠了吧?她有帶針灸針嗎?
右手往口袋里模的瞬間,陡然看見前方不遠處有一連串落石滾下,砸下的力道既猛且急,前方幾部車輛全都驚慌失措地緊急煞車。
池款冬跟著急踩,這個距離卻仍然還是會撞上!一定會撞上!
反射動作似地轉動方向盤,煞車聲、踫撞聲、尖叫聲、急促慌忙的一連串嘈雜掩沒了方才耳邊還清晰的陣陣浪濤聲。
一陣天旋地轉,她失速且失控的座車摔出護欄。
她正在加速墜落,而安全氣囊彈開,帶來一陣爆裂的暈眩!
車身翻滾了幾圈,她好像有短暫地失去意識幾分鐘又好像沒有,再睜開眼時,搖搖欲墜的車身已不再晃動。
她的車子勾在山崖,以一個傾斜的角度卡在邊坡上,很幸運地沒有墜海,池款冬花了好一會兒才確認自己目前頭下腳上的處境。
動了動臉頰,方才被彈出的安全氣囊打到的地方好痛;挪了挪雙腿,沒辦法從扭曲變形的車體中抽出;經過剛才的劇烈震蕩,全身的每一處地方都是疼痛難當,但是,好像有個地方特別難受……
池款冬緩緩低頭,才發現有段尖銳的樹枝穿過身側破掉的車窗玻璃,刺入她左邊鎖骨靠近肩膀的位置,而她的身上和座位旁都是染上她血的玻璃碎片,左肩完全不能動,額角在滲血……
是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公路才會突然坍方吧?
真糟糕……她必須求援,也得為自己止血……手機呢?伸手探了探,她的口袋是空的,或許是方才車身搖晃時早就掉了?右手不死心地還想再從口袋里找出什麼,竟然只模到卡在夾縫中的一枚拋棄式針灸針……
沒有水、沒有電話,只有一枚針灸針,池款冬突然覺得此情此景很荒謬。
她眼下什麼事也沒辦法為自己做,就算想用這枚針灸針為自己止血,也沒辦法順利拆開包裝袋。
她只能這麼動彈不得地等待救援。
抬眸望了眼窗外,身旁是山,車下是海,剛下完雨的天際隱隱掛了道彩虹……就算是現在以一個傾斜的角度看,仍是覺得這片孕育她的山水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