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
「喔什麼?」他挑眉,表情像是在生氣,又好像沒有。
「‘喔’就是我明白了,那你先去修咖啡機,我的水箱晚一點再修沒關系。」開玩笑,那台咖啡機可是販賣部的「鎮店之寶」,歐美團沒有咖啡喝會死人的。她非常之明理。
魯特張嘴要說話,但沒有說出來,又或者此時此刻不知該說什麼。
他只是緊緊盯著她,、困惑、懊惱……種種情緒交雜下,他的臉看起來更嚴肅了,她的存在確實很困擾他。
汪美晴一點兒也不想逼他,一切順其自然,一切順心而為。
因為有緣,所以來到他的面前,因為有緣,她會好好珍惜把握。
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後,她的心也就寬闊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接受比抵抗來得輕松寫意,她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還不快去,咖啡機在等你呢!」她笑意加深,主動松開藕臂,放他自由,手指還幫他順了順被她揪亂的發絲。
「你先出去,我等一下再出去,順便把滾滿地的東西收一收。」她推他往門口走。
魯特木然地邁動步伐,像一具沒有油的機器人。
他在大手握住門把之時,突然間轉過頭。
汪美晴剛好蹲下去要撿十幾條巧克力,他一轉身,她有些怔住。怎麼了?
「那幾個箱子不要動,很重,我回來再搬。」他嘎聲交代。
「好。」她開心笑,女敕頰的紅暈極可愛,很大女孩。
他眼神一深。
「還有,你的頭發也很亂。」說完,他開門出去。
「嘎?」聞言,汪美晴趕忙蹲在水箱前,借著不銹鋼的光滑表面看看自己此時的模樣。
哇……靠!她完美的空服員發型全毀了呀!
披頭散發,唇蜜被吃光光,臉蛋紅通通,眼楮在發亮……看著這樣的自己,捧著熱呼呼的女敕頰,她忍不住又格格笑。
唉,真的很嚴重,怎麼這麼愛笑?沒藥醫,真糟糕。
他在做夢,他知道。
但,醒不過來。
夢里的場景他再熟悉不過,一桌一椅的擺設全都深深刻印在腦中,所有最細節的地方都逃不過,他一直記得。
曾經以為自己成功擺月兌掉了,後來證明,那不過是自我安慰。
這個夢發生過,這是他的記憶,它一直都在,壓在他內心底層,變成他的血肉,他的一部分,永遠跟著他。
「你瘋了,你不能娶她!」
「為什麼?」
「她不是真的愛你!魯特,你看清楚啊,睜大你的眼楮,那個女人接近你別有目的,你看不出來嗎?」
「別有目的?什麼目的?為了你那些錢嗎?要錢,我自己會賺,我會賺很多,很多錢養她,不會用你一毛錢,你大可放心!」
「別忘了你的天賦。你與生俱來的能力。」
「我是正常人,我很正常,我沒有什麼鬼天賦。」
「你們不適合在一起,不可能有好的結果。」
「為什麼?就只是因為她年紀比我大嗎?」
轟隆隆的咆哮爭吵,明明在夢中,他依然感到頭疼。
頭好痛,那些話震得他耳膜快要爆裂……
案親面龐震怒,母親對他失望地輕泣,他們勸過又勸,罵過又罵,但沒有用,他一意孤行,那時的他血氣方剛,還未滿十七歲,第一次嘗到愛情滋味,如果那種瘋狂的、變態的迷戀稱得上是愛的話……
「魯特,她不愛你,她不是真的愛你,你不要這樣,拜托,我求求你……」
母親哭得淚漣漣。
他一向柔軟又認命的母親啊,他實在不知道該愛她還是恨她。
「那你告訴我,怎樣才是愛?」夢中,他的聲音充滿譏諷。「你愛父親嗎?哼,呵呵呵呵,我想必然是愛的,愛得就算父親和你親妹妹搞在一起,你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果然很愛他啊!」
案親凌厲的掌摑甩在他臉上,力道之大,打得他頭歪向一邊,嘴唇破裂。
他眼神像頭豹子,陰狠回瞪,那些話不受控制地沖出他的唇,每個音節都如此清晰,惡狠狠地低咆——
「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們兩個,永遠,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你們!」
他睜開眼了。
可能做過太多次同樣的夢,醒來時,他無慌無懼,只是滿臉、滿背的冷汗。
翻身坐起,瞄了一下床頭的電子鐘,熒光色的數字清楚閃動著。
凌晨兩點。
右手臂痛著,刺痛感覺如針煨,那是種深入細胞的幻痛,傷口明明成疤,還是會痛。他揉著臂膀,在床邊垂首坐了幾分鐘,直到長長吁出口氣,將夢中所帶出來的緊繃感盡數吐出,神智清明了些,這才起身走進房間附屬的浴室。他捧水沖臉,再用毛巾 干,連背上的冷汗也一並拭去。
窗簾外透著灰亮,他穿上皮外套,換了鞋走出去。
旅館的一樓櫃台亮著鵝黃色的燈,留守的員工睡著櫃台內的躺椅上,輕輕打呼。
他腳步無聲地往外走,手還沒來得及搭上門把,一大坨蓬蓬的「東西」就從角落站起,慢騰騰朝他走來。
他挑眉瞥了大狗一眼,像在問︰沒事不睡覺,想干麼?
「呼嚕……」刮別人胡子前,先把自己胡子刮干淨!大狗也不甘示弱。
「隨便你!」他嘟囔,推門走出去,冷調的天光和爽冽的風同時撲面而來。
他深深地、深深地呼吸。
隨手關上門後,他走下幾階木頭階梯,大狗跟著他身後,一人一狗走啊在,再走啊走,整片天地只印著他們的影,他在冰川旁的一塊大石上坐下來,大狗低嚕一聲,甩甩尾巴,輕松無聲地躍上大石,伏在他身側。
出來干什麼?
魯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不想再繼續待在房中,那股從夢中延續到現實世界的煩躁感,讓他快要不能呼吸。
外面很好。
空氣夠涼,而面前的冰川永遠在變化,今天所見的巨大冰塊,明天不知會漂到哪里去,一直變化著,靜靜改變著,很好。
外面很冷。
汪美晴從暖床上爬起來,奇異地醒在這凌晨時分。
來這座大島快兩個月了,她很喜歡永晝入夜後的天光,這麼美,如此寧靜,像一幅山水,穹蒼與淡雪的水墨畫,畫中透出犀光,澄澈直入心扉。
揭開窗簾,她看到男人和大狗,在不遠處的冰川邊。
棒著玻璃窗,她看著他們好半晌,有股沖動在體內生成,如雪球般越滾越大。
晚餐時間,不少被派駐在此的機場員工沒有老婆幫忙料理三餐的話,都會來米瑪和薩德的旅館餐廳吃飯,餐廳采用自助式,就幾道家常菜和常見的飲料,與投宿過夜的旅客們一起吃。
今晚,他沒有來餐廳用餐。
沒看到他出現,她心里有些說不出的失落,不禁猜測著,是不是因為倉庫里的那些親吻……她知道自己小小就嚇到他了,所以,他因此感動迷惑煩惱嗎?
草草用完晚餐,跟米瑪婆婆和老薩德比手劃腳笑鬧了一陣,又跟多娜和小姊弟倆聊了會兒,外表笑容依然,心頭卻浮啊的,她最後忍不住問了,才從多娜那邊大听到,近來發生了三、四起北極熊闖進鄰近小村落的事件,傍晚之前,他臨時跟著幾個小鎮里的壯丁跋熊去了。
之後她回到自己房里,多娜來敲她的門,交給她一支手機。
「魯特下午時候托我拿給你,我差點忘了。」
她愣愣接過來,那是她的手機,但在來到這座大島當晚就慘遭意外,摔得機殼和電池全分家了。「怎麼會?它、它好好的,而且電力也滿格……」
多娜笑出深深酒窩。「魯特修好的。听他說,手機的內部零件並沒有摔壞,只是上下兩片機殼的卡斷裂,才會沒辦法密合,他不知道用什麼溶膠黏好了,有點難看,不過還可以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