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緒已經是一片惶亂哀愁的檀幽,聞言不禁一陣愕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的她,清溪的水眸里已是一片淚海,黛眉幽幽凝鎖,盈滿哀戚與懇求的蒼白臉蛋緩緩抬頭,望向胡嬤嬤。
「胡嬤嬤,我求你別這樣做,阿笙離不開我的,況且他現在正病著,我上哪兒給他找地方住?」她顫聲開口。
「是呀,胡嬤嬤,這事先擱著,還是趕緊幫阿笙請個大夫看看吧!」李玉環不忍地在一旁幫腔。
「不行,要是他真死在這兒豈不糟糕!」胡嬤嬤是打定主意硬心腸到底了,留著一個癆病表總是讓人心里不舒服,再留下去,難保不會給玉茗堂帶來霉運。
「胡嬤嬤,你答應過我的,只要我跟你簽了賣身契,阿笙就可以永遠跟著我待在這兒,現在為什麼又要趕阿笙走?」檀幽神情愀然地哽聲著。
胡嬤嬤的老臉不自在地抽搐了下,「話不是這麼說呀!檀香,我原以為你這小弟只是身子虛弱了點,可沒想到他是個癆病表,鎮日咳個不停,吵得別人睡不著,還染上這種病……我這麼做也是不得已,你還是快快把他送走吧!」
檀幽眼見胡嬤嬤是不會改變心意了,她緩緩抬起眼望向圍觀的眾人,帶著一絲希望,期望他們能為自己說句話,然而大家卻是低頭不語,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
這便是世道人心,檀幽失望地合上眼。
當她再睜開眼時,清澄的水眸中已不復見悲傷憂戚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孤絕。
「好,阿笙既然不能再待在這里,那麼我也沒必要繼續留下來,我跟他一起走。」她清冷地吐出話語,接著轉過頭望向李玉環,放軟了聲音淡笑道︰「玉環,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整理行李?」
李玉環紅著眼眶直點頭,快步走上前為她收拾行李。簡簡單單兩只包袱,便將她投身玉茗堂這八年來所得的一切打包完畢。
她接過包袱背在身上,勉力撐扶起半昏沉的檀笙,步履艱困蹣跚地往門外走去。
胡媚秋眼露得意之色地綻出一朵幸災樂禍的笑容,為自己終于拔掉檀幽這眼中釘、肉中刺而感到暢悅無比。從今以後,這玉茗堂台柱將非她莫屬。
一旁的胡嬤嬤也只是眯起眼冷冷地看著檀幽的背影,心里暗啐道︰這臭丫頭以為來這一套我便會心軟而屈服嗎?平時老愛擺架子,大爺們請過府喝酒、唱戲還推三阻四,將白花花的銀兩往外推,心中對她的不滿已經憋了許久,現在正好給她個教訓,她愛搬出去就搬出去,外頭的世界可不比這里,過不了多久,她還是得乖乖的回來找她。
正當檀幽扶著檀笙準備跨過門檻時,一道黯影忽地杵在他們前頭,擋住他們的去路。
檀幽頓愣了一會兒,映入她低垂的視線中的,是一雙男子的腳,錦緞裁成的鞋面顯示它的主人是個尊貴不凡的人物。
她尚未抬起頭一觀究竟,便听得身後傳來一陣抽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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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龍公子,您怎麼會到這兒來?」胡嬤嬤不自覺吞吞吐吐地道,老臉一陣青一陣白,似是覺得讓他瞧見這一幕非常尷尬。
檀幽一听到胡嬤嬤的話,猛然抬起頭來,正好迎上龍宇棠深邃的黑瞳,那黑眸深處不知閃爍著什麼,顯得異常的燦亮,卻又隱晦不明,讓人看不清。
「你來這里做什麼?你來多久了?」這是她乍然回神後第一個浮上心頭的問題,只要一想起他有可能看見了方才她無助哀求的軟弱模樣,她便恨不得能立刻消失在他眼前。
檀幽這話正巧問到胡嬤嬤心坎里去,她可不希望讓龍宇棠看見方才那一幕。龍家在京城的影響力非常大,而龍宇棠又是檀香的愛慕者,這人無論如何是她得罪不起的。
她趕忙堆出一臉笑,討好地道︰「龍公子,您來多久了?怎麼不在廳里坐著?我馬上讓檀香過去陪您敘談。」
龍宇棠帶笑的眉眼掠過檀幽漲紅的麗顏,飄向身後胡嬤嬤等一群人,狀似悠哉地開口︰「我來得不早也不晚,剛剛好欣賞到平生見過最精采的一幕戲。」
說著,他突然搖頭長嘆了一口氣,「唉!常听人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這話真是一點兒也沒錯。」
胡嬤嬤聞言,臉上又是一陣青一陣白。她哪會听不出他話里的諷刺意味。
龍宇棠轉而又望向眉眼低垂的檀幽說︰「看來你這京城第一名伶、玉茗堂的台柱,受到的待遇也不過爾爾,這戲還是不唱也罷!」
檀幽又羞又憤地別過頭,根本無法反駁他的話,只是倔強地抿著唇,冷聲回答︰「你是存心來這兒看我笑話的嗎?」
「非也!非也!」龍宇棠煞有其事地鄭重否認,「我是來幫你的,令弟不是急著要看大夫嗎?我的馬車就停在玉茗堂門前,讓我送你們過去吧!」
「這……」檀幽一臉猶豫地看著他。
「別在猶豫了,耽誤了時間,他可能真會去見閻羅王了。」
檀幽咬了咬唇,終于點頭。「謝……謝謝你。」
龍宇棠唇邊漾起一抹溫柔笑意,走至她身旁,一把接過癱掛在她身上的病危少年,「讓我來吧!」
他輕而易舉地抱起檀笙,正準備跨出房門時,忽地又停下腳步。只見他徐徐轉過身,勾起一抹隱帶輕蔑的譏嘲笑痕,來回瞟著正一臉尷尬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胡嬤嬤,以及目瞪口呆的眾人,諷刺道︰「我看這玉茗堂少了檀香姑娘,過不了多久八成得關門了,奉勸諸位還是盡早謀其他出路吧!」
說畢,他帶著檀幽在眾人錯愕呆愣的目光下走出梨香園。
待他們走後,胡嬤嬤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蠢事。玉茗堂失去了檀香,將是一大損失,畢竟來玉茗堂看戲的人,多半是沖著她而來的。
但隨即,她想起了一件事,慌張的心這才稍稍平息了下來。
她怎麼忘了自己手上還握有檀香的賣身契呢?
那上頭白紙黑字寫明了檀香是屬于玉茗堂的,這可要賴不掉,最後她終歸還是得回到玉茗堂來。
思及此,她原本駭愣緊繃的老臉緩緩露出一抹狡猾得意的笑容。姜畢竟是老的辣。
然而,她似乎低估了龍宇棠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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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內,龍宇棠的目光始終離不開檀幽緊鎖的憂愁眉眼。
自親眼目睹了那教人憤慨又心酸的一幕之後,他發覺自己心里對她的渴望更加深切了。
她是這樣一個矛盾又多樣貌的女人,杏花林中的她溫柔婉約、清靈動人,戲台上的她絕艷嫵媚、風情萬種;而面對他的挑逗,羞惱萬分的她搖身一變成為辛辣倔強的小野貓,可在病弱的胞弟前,她儼然又是一個忍辱求生、犧牲奉獻的堅強女子。
此刻,她水亮的瞳眸中有著濃得化不開的千愁萬慮,眼神專注憂切地望著昏迷不醒的檀笙,神情幽幽惚惚的,令他好想撫平她緊蹙的眉心,將她摟在懷中柔聲勸慰。
他忍不住靠向前去,伸手抬起她憂愁的臉蛋,在瞥見她眼里一抹淒柔的淚光時,胸口倏地緊縮,陌生的揪痛感讓他的呼吸微微一窒。
「別擔心,他不會有事的。」一股濃濃的憐惜呵護隨著他溫柔如絲絨般的嗓音逸出,他的大掌不自覺地撫上她的嫣頰柔柔摩挲著,似要安撫她惶懼不安的心。
檀幽幽幽地抬眼望向他,神情怔忡地與他對視。他溫熱的大掌撫揉著她的感覺是那麼溫暖舒適,仿佛能安定人心似的,讓她眷戀不舍,而他眼里真誠的關懷更讓她的心漾起一片秋波,柔柔漾漾無法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