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先轉回自己屋里,找來針線和一匹白棉布,再走回詩敏屋里。
詩敏的屋子分成里外兩間,外面有桌椅、茶幾和木櫃,里面那間才是臥寢處,她進屋,熱水、炭火和酒都已經送進來。
雲娘照著詩敏在馬車上的囑咐,請女乃娘當幫手,先將白棉布剪成條狀,飽過酒水、再用炭火烤干,自己」是捧著針線和熱水走進寢居。
詩敏已經用一把剪子將男子身上的農服剪開、除去,所以他全身赤果,只留下半條裹褲遮住重要部位,所謂的半條,是因為詩敏將人家的裹褲一口氣剪到大腿處。
她把男子像煎魚一樣,前前後後翻個透徹,先將他身上每條傷口都看清楚、模明白。
他的傷口都集中身前,可見得是正面迎敵,背後也有傷處,但多是拳腳造成的疚傷,但除了這些新傷之外……
她忍不住嘆氣。這家伙不知道招惹過多少人,竟個個都想要他的命似的拿他當砧板剝。
背上那條從左肩往下斜切的舊傷疤,當時定是深可見骨,而腿上那道口子面目揮揮,可以想象初初受傷時是怎樣的血肉模糊,詩敏倒抽氣,為的不是他的新傷而是那些駭人的舊痕。
「丫頭,他還好嗎?」雲娘低聲問。
「肩膀上的箭傷比較深,其他的還好,沒傷及骨頭,他大概是失血過多,才會昏迷。」
詩敏回首,幸好,情況沒想象中那麼嚴重,她倒出一顆藥丸兌水化開,偏頭想想,覺得不夠,又倒出兩顆,藥丸化開後,她往他嘴里灌。
教她感到意外的是,就一個昏迷的病人而言,他相當容易灌藥,這病人不是配合度太高,就是求生本能太強。
「昏迷?要不要緊?」雲娘急問。
藥灌下去了,得等上片刻,待藥效發揮再來縫傷口,否則,就算他昏進閻王殿里,也會痛醒吧。
詩敏笑著接話。「昏了正好,才不會胡亂掙扎,我還得找個人壓制他,舅母,你來幫我,把他傷口附近用酒水給擦一擦。」
雲娘怕血,可家里男人都不在,總不能讓個未出閣的小泵娘幫年輕男子淨身,她只能硬起膽子,演一回長輩。
詩敏沒考慮到舅母的小心思,自己到一旁穿針引線,她先把線在酒里泡過、弄干,再挑幾支長針在火上烤過,二穿好線。
他的臉染滿鮮血,雲娘不敢太用力,只好一遍又一遍,慢慢地順著肌膚紋理幫他擦拭干淨。
雲娘越做越順手,漸漸動作加快,不多久已將男子全身上下用熱水擦拭干淨,並且將傷口消毒好,讓詩敏上前處理傷口。
詩敏看一眼男人緊燮的眉頭,昏迷了都還那麼痛?也是啦,用酒水清洗和在傷口撒鹽的痛……應該差不多吧。
她語帶抱歉道︰「對不住,算你運氣不佳,我凌師傅不在莊里,不得不讓小丫頭上場,我只縫過貓狗還沒縫過人,不過貓狗有毛,處理起來比較困難,或許在你身上,我可以做得更順手。」
這番話,算是解釋也算道歉過了,她拿起針線,開始動工。
她從肩膾那個創口先縫,她很認真,縫得滿頭大汗,處理好後,滿意地看一眼作品。
「舅母,你來看看,我的針腳怎樣,還不差吧,如果在上頭繡朵杖,他以後就可以到處炫耀傷口了。」她的口氣有幾分調皮。
「還玩,人命關天吶。」雲娘覷她一眼。
最嚴重的創傷處理好,剩下的就是小意思了,她時口氣,連說話語調都變得輕松。「放心,他死不了啦。
雲娘明白,否則詩敏的態度怎能這樣篤定。相處數月,這孩子的性情她還不清楚?「那你動作快點見,在他清醒過來之前縫好,他可以少受點苦。」
「舅母真好心。」
第4章(2)
雲娘一曬,詩敏又何嘗不是個好心姑娘?只不過生活的錘煉,讓她不輕易吐露真心。
詩敏總是作惡夢、總是害怕,好幾次她問︰「丫頭,你到底怕什麼?」
她只是笑笑把話題帶過。
雲娘私底下詢問女乃娘,女乃娘認真想了想,回道︰「約莫姑娘還沒從夫人的去世里,恢復過來吧。」
女乃娘還告訴她,「您不知道,姑娘親眼見到江姨娘企圖害死少爺後,整個人好像突然間長大十幾歲,那口吻、見識,哪像個五歲女圭女圭,便是我們家夫人都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小彪女。」
「那鈁敏呢?」
「少爺也突然變成個小大人,說話、見識都與之前不同。」
「生死走一遭,誰能不改變?」雲娘嘆息。
「可不是嗎,成天樂乎乎的姑娘在夫人被害死後,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日里,她比誰都勇敢堅強、比誰都有主意,可夜里卻常常蒙住被子偷偷掉淚,少爺看見心疼不已,便發誓要考狀元、當上比老爺還大的官,保護妹妹不受欺負。」
是死亡讓詩敏飛快長大?看著小泵娘的側臉,雲娘好心疼。
「舅母,再幫我點幾根蠟燭過來吧,我怕看不清楚,萬一把人家的肉給縫糊了,日後他身上東皺一塊、西皺一條,可就對不起這位大哥的美嬌娘啦。」她嘴巴痞,可下手卻專注無比。
雲娘失笑,明明是關心、是謹慎,卻要用那種漠不在乎的口吻,讓人誤會她不上心,這丫頭啊……
「知道了。」
雲娘走出去,尋來幾根蠟燭,順手將女乃娘烤干的棉布條給帶進來,她將桌子移近床邊,讓詩敏可以看清楚。
打個結,她繼續下一道傷口,她本想開玩笑說「舅母,把他縫完,我的針線工夫就更上一層樓啦。」可才要開口,她就發現男子醒了,兩顆黑得發亮的瞳仁盯住她,一瞬不瞬。
「你醒了?」
暗競疑問,他有昏過嗎?不確定,也許迷糊了一下子,可他確定自己听見,她要往他肩膀繡朵花。
「痛不痛?」詩敏望住他的臉,他的眉很濃,直飛鬢邊,雖然受傷,可眼楮仍然炯亮有神,他的五官清秀、豐神俊朗,屬于美男子那一型,如果換上白衣白袍,定是位人見人愛的文弱書生、翩翩佳公子。
可惜,詩敏先認識他的發達肌肉、傷痕累累的身軀四肢後,才認識他的五官,所以……對不起,先入為主,她無法想象他是文弱貴公子,比較偏信他是殺手界的翹楚。
他搖頭,否認持續不停的抽痛。
詩敏笑開,甜甜的笑後,迷惑了他的眼。
她低聲道︰「逞強。」然後惡意地舉了舉長針,在他眼前靈兩下,一個瀟灑優雅的動作,她把他的肉挑起、刺入、穿過,然後偷瞧一眼他的表情。
他的眉皺成扭曲的小蛆,不痛?哈哈!
加快動作,長痛不如短痛,她飛快處理好一道傷口,而他的灼熱目光始終定在她的臉上。
詩敏被看得全身不自在,刻意忽略,卻若是覺得灼熱感在臉上蔓延,甚至在處理下一道傷時,手指微微發抖,差點兒拿不住針。
惱了,這人是怎樣,沒力氣拿刀,就用眼光當刀刃使啊!生氣,她揚聲一喊。
「舅母。」
「怎麼啦?」在整里棉布的雲娘轉過頭。
「您去廚房幫我拿根背面棍。」
「拿背面棍做啥?」
拿縫衣針療傷己是前所未聞,現在連掛面棍都派上用場,凌師傅是怎麼教導詩敏醫術的?雲娘一頭霧水,走近床邊,才發現病人已經清醒。
「把他敲昏。」
「你是想醫人還是坑害人?」雲娘埋怨一句,不搭理她。
詩敏鼓起腮幫子,瞪他一眼,橫了心,打死不看他,管他的眼光愛定哪里就定哪里,再不管針腳美不美,她迅速將傷口縫好,再用酒水擦一遍、用棉布條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