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然,凌致清瞪她一眼,問︰「要打幾下?」
「十下。」她飛快回答。
「嗯?」他橫眼望她。
「這次犯的錯大了些,二十下好不?」
她不停陪笑臉,凌致清面無表情地接過板子,定定看詩敏一眼。她錯了,這回他會對她下重手,因為……那個承諾……
斑舉板子,啪!重重落下。
詩敏猛地抽回手,甩個不停。
好痛!師傅真打?她往紅腫熱痛的手心猛吹氣,淚水盈眶。「師傅……」她軟聲低喊,帶著硬咽的鼻音,巴巴地望向凌致清。
「不想挨打?行,以後別再提習醫之事。」
听師傅這樣說,她能明白,習不習醫不重要,重要的是師傅想切斷兩人的關系。壓緊雙眉,咬緊牙關,她再度將手送出去。
啪!又是重重一下。
這回她硬挺,把眼楮張得大大的,連眨都不眨,可淚水翻下,在她臉頰上掛起一串水簾子,抿緊的嘴角微微抖著,她就是不發出半點申吟。
這丫頭,他打得心都痛了,她固執什麼?
凌致清硬起心腸,重重地連打三下,小小的手臂再支撐不住,掉了下去。她看向師傅,凌致清也回看她,眼底雖一片模糊,心里卻清明無比,她懂師傅決心要離開了……
母親早說過,師傅這等人才不是咱們能長留的,可她不想,就算用哭、用鬧,她都要把師傅控在身邊。
咬緊下唇,明明害怕,她還是把雙手抬回原地,拉開笑容。
「師傅,剩十五下,打完以後,詩敏會記住,不可以草菅人命,要把醫術看成神聖的事情。」
這樣的話,讓他怎還狠得下心?可……如今情勢,他非走不可,他留下只會拖累這一家大小,閉了閉眼,他再度揚起手臂。
詩敏也緊閉雙眼,等待下一個疼痛來臨,但,她並沒有等到那個痛徹心扉,她被一個擁抱攬進胸口,而那聲重重的板子,打在傅競的手臂上。
驚訝的不只是詩敏,凌致清也駭然地望向傅競。
她仰頭看看護在自己身前的男子,鬧不清心底是怎番滋味?
暗競苦笑,別說她鬧不清,恐怕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是,他不懂,為什麼明知道凌致清是個重承諾的男子,而那二十板子是為了換回自己的諾言好來到他身邊,卻還是阻止了。
他不懂,那板子打的是丫頭的掌心,為什麼他的心卻像被人砸上六百板?
他只知道自己舍不得她挨打,只知道如果非要被打,那板子落在自己身上,比打在丫頭身上更不覺疼痛。
他低頭,看著滿臉淚濕的丫頭,大掌一壓,把她的臉壓進自己胸口。唉……病好像更嚴重了,現在,不需要看她挨板子,光是看見她掉眼淚,一顆心就抽痛得緊。
喜歡上她了嗎?好像有一點。
不只是欣賞她的勇敢聰慧、欣賞她的機靈反應?好像不只。
會不會是因為兩人遭遇相似,有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嘆?應該不是吧。
那麼他到底喜歡她什麼?說美麗?還可以;說動人?笑話,身子都還沒長成,那為什麼,自己莫名其妙就喜歡上了?
暗競想老半天,結論是一聲長嘆,沒辦法,誰讓她救下自己一命。算了,喜歡就喜歡,自己的心又狡賴不掉,辯駁也沒有太大意義,最簡單的法子是——認定。
他略略澀紅了臉,當起說合人。「凌師傅就別打了,反正我身上的線頭已經拆掉,傷口也‧慢慢愈合,羊腸線也好、繡花線也罷,已經不重要。
凌致清看著主子那副神色,心底好似感應到什麼,笑了笑,不答。
暗競低頭,對著懷里的丫頭說︰「以後,別再犯同樣的錯,知不?」
傻傻的詩敏,並沒發現半點不對勁,只是對跳出來當中人的傅競滿懷感激,沖著他一笑,抬頭,怯生生地說︰「師傅,丫頭以後不敢了。」
凌致清背過身,走進屋里,傅競比誰都明白,那不是生氣而是心疼,因為相同的感覺,他才剛經歷過一回。
「丫頭,讓你師傅靜一靜,陪我四處走走如何?」
她遲疑地望了眼師傅關上的門扇,臉上盡是孺慕之情,跑到門邊,她對著里面大喊,「師傳,我陪傅公子走走,我會跟傅公子道歉的,你不要再生氣嘍。」
凌致清沒應,詩敏嘆氣,轉身走到傅競身邊。
在詩敏的攙扶下,傅競緩緩起身,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的動作拉扯到傷口,他起身後,半靠在她身上才能走,詩敏嘆氣,想起他替自己挨的那一下,認命,扶著他往後園走去。
圈里花少樹多,每果樹都有年齡了,有的甚至要兩人合抱。愉樹下擺著一張石桌和若干個石椅,桌面上還有未收抬的圍棋,那里是莊柏軒和凌致清經常待的地方。
兩人走往石桌邊,詩敏扶著傅競坐下後,低頭將棋子一顆顆撿回盒子里,一時間,兩人都不言語。
「不痛嗎?」他突如其來問。
「痛,手痛,心更痛。」
她嘟起嘴,翻開掌心,看著上面的紅印子。師傅從來都下不了狠手,這回他定是鐵了心要走。
好慌,她的心口有說不出的倉皇。
「你明明就更適合營商,為什麼非要習醫?」他拉出話引,等著她來把話補完。
「師傅允諾過我,我一天學醫,他便一日不走,我不要他走,我想他留下。」
可是眼前她又不笨,非親非故,她憑什麼留下師傅一輩子?師博願意陪自己這麼多年,她早該懂得感激。
「為什麼非要他留下?」
她不語,可心里明白,因為她自私,她想牢牢抓住師傅,也抓住自己的安全感。
前世,師傅在她十五歲那年離開,自此再無人可依仗,她在莫府所受的苦無人可訴,她經常夜半時分驚醒,方才想起,再沒有一個溫日愛懷抱,沒有人會順著她的背,低聲告訴她︰丫頭,不要害怕,沒關系。
「有沒有想過,你的師傅並非池中魚,他有自己想追求的志業、有自己想要完成的人生願景,也許他也想娶一名賢妻、也許他想成為聖手國醫……」
詩敏急道︰「我會幫他的,我會賺很多的銀子給師傅開第二間、第三間……第一百間濟慈堂,我會物色最好的女子給師傅為妻,我會……
「就像對你哥哥做的那樣?讓他念書、追求功名,賺足夠的銀子給他買屋、應酬上官,最好能夠再替他買一個賢妻,生下許多孩子?
「丫頭,你是個女人不是老夭爺,你才十四歲不是四十歲,你怎麼會認為自己有足夠的本事,可以掌控許多人的人生?」
一棒子敲過,頭昏。
掌1空?那是因為這樣才安全啊,只要照著她的計劃順順利利往下走,就不會有人死掉,他們才可以躲災避劫,才不會受冤枉委屈,直到魂魄離散,才恍然大悟,是誰在背後暗算自己。
可是,掌控?
她在掌控別人、壓迫別人嗎?她從頭到尾都做錯了嗎?
她每天都想看擺月兌前世,她不當大家閨秀、不當慈眉觀音,她放縱自己的性子,不與人妥協委屈,她處處算計,只想開拓一條與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
沒想到,到頭來,自己竟是日夜都受前世所困,每一步、每個謀劃,都帶看前世陰影。
見她似乎想通某個脈絡,傅競續道︰「也許你要你哥哥做的,是他心甘情願的事,但凌師博呢?『留下』也是他心甘情願?難道他這輩子能做的,只
有等著你賺很多銀子為他開醫館?難道他沒有足夠能力為自己創下名號?難道他甘心被一個承諾綁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