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抬眼,她在傅競眼中見到一抹欣賞,目光轉過,父親狠狠地瞪了江媚娘一眼,江媚娘不服氣,接下話,「我早說過,那點俸銀養不起一大家子人,是老爺堅不肯賣掉晉州老宅的。」
「皇上給宛娘的封賞呢?也進了你的口袋。」兩句話,莫歷升堵得江媚娘無語。
詩敏低頭竊笑,她還不曉得有這一條呢,否則方才那篇文章可就作大了。
「我們只能慶幸舅母心疼詩敏和哥哥,雖然舅母自己過得也不充裕,還是月月差人送銀子過來,還替哥哥請師傅,哥哥愛念書,可腦子已傷,誰也不曉得可以恢復成什麼樣,考秀才時,哥哥連一句話都還說不齊全呢,誰曉得他情況會一日比一日好。
「凌師傅也說,他醫過那麼多病人,哥哥能痊愈,簡直是奇跡,詩敏心想,定是娘在天上保佑哥哥,才能有今日的榜上有名。」
說到此,莫歷升已經沒有方才的怒不可遏,他沉著聲道︰「後來呢?」
「後來,守孝三年期滿,舅母問我們可不可以搬到莊園作伴?凌師傅說哥哥身子板弱,做點農事歷練一體不是壞事,而莊師傅說莊園離京城近,若哥哥要考進士,路途也近些,于是詩敏便休書一封,探探父親的意思,父親同意了。」
「那封信上,為何不提鈁敏已有舉人身分之事?」莫歷升質問。
「爹,這就是女兒和哥哥思慮不周的地方了。哥哥落水後變得痴傻,兄妹倆在家里始終不受待見,在外又備受鄰里嘲笑,便是母親在的時候,也無法替我們爭取些什麼,娘始終為此郁郁傷懷。
「哥哥有骨氣,非要闖出功名,讓親戚鄉親認同才肯見親人,所以此事雖沒刻意,卻也沒四處張揚。此為其一,其二……」她猶豫地向父親看過去一眼,咬著唇,欲言又止。
「其二是什麼?」
「那年,我親眼看見江姨娘將哥哥推下池塘,哥哥也記得這件事,雖然娘教導我們別記恨此事,可終究是在心底落下陰影,我們怕呀,怕爹爹讓我們回京,若是再遭遇不測……」
她不喊江媚娘母親,且明白表示,她在自己眼中是永遠的「姨娘」,這恰恰是江媚娘最在乎的一點。
詩敏先在江媚娘心頭狼狠扎上一根刺,再提及當年。
此話讓江媚娘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咬牙切齒不敢相信,那麼多年的老案了,她還敢鑼對鑼、鼓對鼓的拿出來說。江媚娘倏地站起身,怒指著詩敏的臉。
「這種沒證據的事,你少拿來說嘴,我有沒有做這種事,多得是人可以幫我作證,你別想往我身上潑髒水。」
听見兩人的對話,雲娘這才明白,當年兩兄妹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好啊,夏家一頂大紅花轎把女兒抬進莫家大門,竟是得了這般下場?莫歷升真真是對得起宛娘。
她起身,走到莫歷升面前,看一眼詩敏,滿臉疼情,她的氣勢沒有半分張揚,卻一絲不苟、字字清晰。
她說︰「莫大人,過去幾年如果您多心疼鈁敏、詩敏兄妹幾分,就算自己無暇分身,也會差人回老家探望,那麼您豈會不知道鈁敏的身子有逐漸好轉的跡象?再說,栽這莊子離莫府說近不近,說遠也不太遠,怎麼您就忙得沒空來瞧瞧您的兒女過得怎樣?難道就不怕我這個做舅母的欺凌他們,拿他們當下人使喚?過去幾年,您對鈁敏、詩敏不管不顧,如今他們還能長得這般出月兌模樣,一個考取寶名、一個善于謀生經營,那是上天垂憐吶,您應該感激我那位苦命的妹妹在天庇蔭,讓你莫家出了好子孫才是。怎地,非但不見您有半分感激之心,還怒氣沖沖跑到我家里質問?真不曉得,當年我公公怎會看上您這位『好女婿』。」
「至于你,莫夫人,晉州老宅?你有什麼資格談買賣?你踏進晉州一步,隨手抓個人任誰都能告訴你,那幢莫家老宅是我夏家的女兒用嫁妝買的!可不是莫歷升流血流汗掙來的,更與您這位江家姨娘無絲毫關系。」
一句江家姨娘讓江媚娘氣得心口發疼,那是她這輩子最痛恨的身分,就算後來被扶正,可上頭永遠壓著一個四品浩命夫人!她瞪向雲娘。這個下作的寡婦,她恨不得把茶盞往那女人臉上砸去。
雲娘是怒極了,一時沖動忍不住開口,一篇話說完,手顫抖不已,可臉上的怒氣依然壓下莫歷升的張揚,讓他垂目自省。
見她這樣,莊柏軒悄悄對她一笑,望見他的笑臉,她啦下緊張,深吸氣。
雲娘的話雖過激,卻字字在理,這話拿出去,沒有人可以指出錯處,莫歷升听了,半晌無言。
「少爺回來了」女乃娘呼道。
只見穿著青袍皂靴的莫鈁敏急急自外頭走進,看見妹妹跪在地上,不多言,他走到妹妹身邊,與她並肩齊跪。
悄悄地,他握住妹妹的手,給她一個安心的笑臉,低聲道︰「不怕,凡事有哥哥在。」
詩敏點頭,露出一絲微笑。
「父親大人,兒子瞞著您參加科考之事,全是我的錯,與妹妹無關。」
莫歷升抬眼望向眉目清朗、性情溫潤的兒子,以及擁有按美容貌、大方氣度的女兒,看著他不卑不亢的態度,再想想家里那個只會玩雞斗狗、成日與一群執給子弟廝混的大兒子及任性驕縱的大女兒……
唉,他深深嘆息,爭什麼呢?媚娘同宛娘爭了一輩子,可就算宛娘不在了,光是這對子女,就贏過她千百。
莫歷升苦笑,孩子的舅母說得對,他有什麼好怨恨的,這對子女早已讓他當成棄子,放任他們自生自滅,如今自己又有什麼立場來質問兩人,何況,若不是他們替自己在父母親面前盡孝,丁憂三年,或許官場上早已沒有他這號人物。
「這件事別再提,殿試的日期出來了嗎?」他轉開話題問。
「是,還有十余日。」莫鈁敏低聲回道。
「你起來吧,把行李整一整,帶著你妹妹回家,總不能一直在你們舅母這里叨擾。」
詩敏猛然抬頭。回去?絕不!
她想回嘴,哥哥卻握了握她的手,對她輕搖頭,讓她不得不把話給香回去。
莫鈁敏對父親拱手道︰「請爹爹原諒,兒子不能遵從父親所言。」
他才說完,江媚娘立刻怪聲怪氣說︰「對,這才是有眼光吶,跟著有錢的舅母吃香喝辣的,日子過得多張揚啊,瞧瞧,這里的院子那麼大、下人那麼多,何必回那個窮酸破落的莫府,跟著過苦日子。
江媚娘的話引得莫歷升火氣竄燒,他冷聲道︰「好啊,念書念到連孝道都不懂,真是了不起。」
莫鈁敏一笑,並沒有因此而被激怒,他依舊保持著溫和口氣,輕言說︰「請父親息怒,娘從小便教導我和妹妹,受人點滴恩,必還以大海情。舅母在我們活不下去的時候伸以援手,照顧我們、培植我們,如今舅母正打算廣開商鋪,正是我們兄妹有機會報恩的時候,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時候背棄她而去。」
「開商捕?你都要當官了,居然還和商人糾纏不清,你就毫不顧慮自己的名聲嗎?」
听著父親的話,詩敏再也控制不住滿月復怒火。當年不就因為母親出身商戶,爹爹才會輕待?現在,事實已經證明,商戶女所生的子女比官家子女的家教要強上千百倍,他還要說出這等遷腐言論!
「爹爹,事業無貴賤,士農工商皆是大齊百姓,女兒不認為幾個鋪子就能傷害哥哥的名聲,倘若哥哥不思上進,日日眠花宿柳、惹是生非,才真的會傷爹爹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