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西門雪的身分被拆穿了?
「雪兒,你出來。」段召寧沉聲喝道。
雪兒是幾乎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想來一定是讓西門雪不知用什麼方法給瞞騙住了。
「可是……」練雪遲疑的將眼光移回坐在對面的西門雪身上。
西門雪仍是一副好整以瑕的閑懶態,「別擔心。來,喝杯茶。」他舉手傾壺,將香茗徐徐注入練雪面前的杯中,「這茶勉強入得了口,承恩山莊確實有點分量。」
「我……」真是的,這個時候誰還喝得下茶!
西門雪單手支著頭,魅眼一勾,笑道︰「怎麼,不相信我?」這點人他還不放在眼里。「小心茶涼了,趕快喝吧。」
練雪臉一紅,乖乖的喝了一口茶。
他怎麼又用這種眼瞧人哪!外頭這麼多人……
西門雪也舉杯就口,「就你們這些人?」發話的對象雖是包圍的眾人,但他的眼光卻一直停留在練雪臉上,絲毫未曾施舍一點注意力給亭外那群手心已然冒汗,連兵器都快握不住的高手們。
這人就是眾人聞之喪膽的「鬼煞仇心」西門雪?
雖然他們很難相信跟前這個柔情似水的男人,竟會是傳聞中殺人如麻的一流殺手,可是從他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就讓他們心頭一顫,頓起寒意,以及自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凜然冷絕的氣勢,卻又讓人不得不信。
不過他們好歹也是大內高手,怎麼忍受得了西門雪這般目中無人的高傲態度。
「西門雪,你殺了寶成小王爺,還不束手就擒?」段召寧挾地頭蛇之勢,率先出言。
西門雪這下連話都懶得回了。
嘖!好沒創意的喊話。
看段召寧一張老臉氣得漲紅,練雪試做最後的掙扎,「段伯伯,南公子他……」
忽地,從一旁傳來陰惻惻的 聲道︰「沒想到聞名天下的‘鬼煞仇心’,原來只是個藏頭畏尾之輩。」
躺在承恩山莊大廳內那七名原本欲殺段觀波,卻反而送了命的國舅府死士的尸體,其中一人額上致死的那支「冰魄銀心」,就足以明這個「南公子」的真正身分。
沒有多說什麼,西門雪手中茶杯成了一泄陶沙,徐徐從指縫中落下。
眾人看了,心下皆是一震。
西門雪張開手掌,余灰散做一風煙塵,眨眼即逝。
「茶雖好,可借茶杯不怎麼樣。」他閑閑的看著飛散的殘灰消逝,一臉可惜。
練雪一回神,急急拉過他的手,惶急擔心的問︰「你的手……」他沒被割傷吧?
西門雪臉上露出滿足的笑意,任由她審視他的手,享受著佳人柔膩小手帶來的絲般觸感。
「雪兒?」段觀波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未婚妻,居然毫不避嫌的在大庭廣眾下握著其他男人的手,臉上流露出的關懷之色,連白痴也看得出來他們之間的關系非淺。
練雪全身一僵。
「啊!」她猛然縮回手,偏過頭去,不敢迎段觀波眼中的驚疑。
西門雪神色自若地又提起茶壺,「再喝一杯?」
練雪垂下頭,「我不想喝。」
西門雪劍眉一揚,「沒心情嗎?」眼角余光淡淡掃過段觀波,毫無溫度的瞥視,讓段觀波不由得心里打了個突。
好冷的人,就算是笑著,也讓人感覺冷如霜凍。
練雪沒有抬頭,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她還沒準備好,準備面對這一切……
她的猶疑、不安、愧疚、彷徨,感染上西門雪的的眉唇邊。
西門雪臉上笑意倏然一斂,緩緩的站起身,冷眼環涼亭四周,「那麼,就讓這些讓你沒心情喝茶的‘東西’,都給撤下了吧。」
頎長的身軀突然進發出的殺氣,讓亭外眾人無不擺開架式,嚴陣以待。
同時,練雪讓他話中隱含的怒氣逼得抬起頭,「你……」他又要殺人了?
西門雪極其緩慢的抽出背上的玄柄長劍,從日曦照在劍上反射出的銀光間,她又見到熟悉的那抹寵愛笑容。
「乖,閉上眼,一會就好。」西門雪語氣中是與冷芒吞吐的寒劍截然不同的柔意輕哄。
「但是段大哥……」不論她與段家之間會有怎樣的結果,畢竟練、段兩家間有不可磨滅的深厚交情,她沒辦法坐視不管。
西門雪抽劍的動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深思,「我自有分寸。」他以溫和卻堅持的眼,制止了練雪已升到喉頭的話語。「閉上眼,梅兒。」
凝視著他手中已然出鞘的長劍,劍上閃爍的寒光映著他臉上的邪煞之氣越發冷凝,練雪不禁迷惑了。
為什麼?
為什麼她翻遍了心底的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一種名為「恐懼」的感覺,就如同先前黃慶問她怕不怕身為江湖中第一殺手「鬼煞仇心」的他時,她回答「不會」一般。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她該不該閉上眼!
一旦她閉上眼,這個園中就注定要染血。
一切都掌握在她的手上,包括她的未來。
「梅兒?」劍尖指地,西門雪靜待著。
靜待練雪做下最後的抉擇。
放了亭外的他們,然後他會因殺了皇親國戚而被處死;還是梅兒會為了他,默許即將上演的血腥一幕。
沒有第三條路,因為「鬼煞仇心」西門雪從不知逃避為何物。
「唉。」輕嘆一聲,練雪閉上雙眼。
西門雪嘴角揚起,露出一抹幾近野蠻的滿足笑意。
梅兒終于完全的屬于他了。
一翻手,刮出一弧劍光,奪命銀虹又現。
大出練雪意料之外的,她並沒有听到預想中滿園刀劍齊鳴、震耳欲聾的金戈交擊聲,只得幾聲零落的鏗鏘,以及模糊的幾聲吟哼。
要她來說,那是一場很安靜的廝殺。
但耳近的平靜,卻不代表她心中也是如此。
就在她閉上眼的那一瞬間,練雪明白自己已經做下最後的抉擇,再無後悔、回頭的余地。
她知道,若她適才堅持要他收劍回鞘,放過所有人一馬,她相信他絕對不會拒絕她的請求,即使那意味著死亡。
可是她沒有,沒有阻止一場她原本可以阻止的殺戮。
為什麼?
因為她怕,怕他會因此被押解回京,殺了皇親國戚,只有死路一條。再不然,他也有可能會被眾人當場拿殺。
一切發生得太快,在她還來不及深究心底那份漸形擴大的不安恐懼從何而來之前,她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她不願失去他。
因此她選擇了背叛——背棄她與段觀波之間的鴛鴦之盟,叛離父兄要她投奔段家的遺願。
在一陣天人交戰後,她終究還是閉上眼,讓亭外零落清脆的刀劍交擊聲,一聲一聲、實實在在的敲進她的耳里,迥蕩在她的腦海中。
而那旋繞在她腦里的回聲,就像是黃泉下的父兄正交相指責著她,斥責她不該違逆練、段兩家的婚約之義,與一名亡命之徒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攬進一個溫熱的懷中,身後那與她身體曲線契合的健偉身軀,只屬于那一個人所有。
她耳旁又傳來一陣讓她暖熱酥麻的熱氣,「梅兒?」
抬手與環在她腰間的那雙大手交疊相握,她的手仍是輕顫著的。
他的胸膛依然在鼓動,他的懷抱仍是溫熱的,他的聲音對她而言,依然是種無可抗拒的魅惑……腦中轟轟然的指責聲已然遠離。
「再來一杯茶,嗯?」他已經讓那群讓梅兒喝不下茶的吵人家伙很安靜的離開了。
練雪張開只眼。
「咦?」跟前除了段觀波扶著披頭散發的段召寧,父子倆一臉蒼白,身子仍微顫著,顯得十分狼狽外,原本近二十人的圍攻者,竟只有兩、三人面朝下的倒臥在地,從他們一動也不動的狀況及身下泛出的那一小攤血漬來看,想來是真的被西門雪「撤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