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浪花 第3頁

「那少年也不是啞巴,南浦前輩提過,他收的這個閉門徒兒只是不愛言語,能不動口,就不動口,性子挺直,不懂得拐彎抹角,許多時候還得讓人哄著,順他心,他也就順你意,可不能讓他犯起倔脾氣,據說那脾氣一起,周遭人全得遭殃,但……那孩子卻是個不世出的習武奇才,不過要听他開尊口說說話,還得瞧有沒有緣分。」

「喲,這麼威啊?」大金釵挑眉怪叫了聲。

在香軟軟懷中胡蹭的小人兒漸漸被安撫下來,摩挲的動作變慢,頭疼癥狀亦稍稍和緩下來,然而才輕松了些,思緒又不安分地開始打轉。

南浦散人。她是知道這號人物的。

她家霜姨幾年前曾得一次機緣,與這位據說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老老老前輩成了忘年的知交。南浦散人不僅武藝超絕,更精通陰陽五行奇術,此次應霜姨邀請,前來「飛霞樓」作客,不過啊,「作客」是表面上的說詞,其實霜姨是想請對方點撥一下樓中姊妹們排出的劍陣。

她們「飛霞樓」內一直是庇護各路可憐女子。

唉,只是要想救人,免不了要得罪人,再加上「飛霞樓」中獨門經營的「玉房秘術」,專門用來治男人胯下「惡疾」,兼以延保女人青春,教授采陽補陰以達陰陽調和之法,一些江湖人不明是非、道貌岸然,便說「飛霞樓」中藏污納垢、聚天下豪放欲女,鬧得這一、兩年闖樓劫香的婬賊陡然而增,姊妹們同在一條船上,同舟共濟,當然得習武自保。

只是她們人數雖多,卻半數以上不懂武,更沒有武功高絕的角色,所以前思後想,還是排陣對敵、以眾圍寡最為可行。

別瞧她年紀小,她花詠夜跟著眾家姊妹練劍陣,也都快滿一年資歷,走位與招式已記得滾瓜爛熟,再給她幾年時間,讓她身子骨抽長些,氣勁再練足些,屆時,她也是一號人物,羽翼大張,可以護下更多人……唔,希望這些天那位老老老前輩點撥大伙兒功夫時,她這要命的頭疼可別再犯……

半睡半想間,一名婢子過來請示幾件樓中事務,霜姨起身離去,大金釵似乎也走掉,她繼續懶在天台地板上,身子蜷得像只小蝦米,不覺冷,而是這姿態舒服,能把自個兒保護住似的。

再懶一會兒吧……睡吧,花詠夜,快快睡吧……

「嗯嗯……嗯哼……啊啊……」

唔……霜姨一走,她頭好像也鬧騰起來,不好不好……

「唔唔……嗯……啊啊——」

混帳!是誰跑來跟她搶地盤?!

哼哼嗯嗯啊啊的,叫哪門子疼啊!

不滿地撇嘴,雙眸一掀,映入眼中的影兒黑黑一坨,尖尖嘴兒,細長兩根腳,定神一看,是只停佇在欄桿上的大烏鴉。

這時節,寒鴉盤踞枯樹,飛來一只、兩只也是常有之事。

吟叫聲不歇,她擰眉閉了閉眼,再看,不禁倒抽了口涼氣!

入眼的仍是黑黑一坨,那十八、九歲的少年穿著玄黑勁裝,束著發,但好幾綹發絲垂墜在肩,烏發被天台上的風吹得散散亂亂,黝黑的面龐靠得好近,濃利飛眉,過分挺直的鼻,抿著薄唇的模樣有種超乎年歲的沉郁神氣。

他的眼珠極細微地顫了顫,打量她的方式,彷佛……她很古怪。

老兄,是閣下比較怪吧!也不知何時竄上天台?

她心中打突,睜大圓眸,與那雙清透得十分詭譎的男性眼瞳對上。

她半點不退怯,對方更是直勾勾的,真有相互較勁的味兒。

「嘎——嘎——」

瞪著她的少年似乎對那兩聲暴起的鴉啼頗在意,目光朝那只大鴉瞟去,就見大鴉張開黑墨墨的羽翼,邊怪叫、邊沖向天際。

少年的目光停頓許久,專注看著,專注到讓花詠夜以為他之所以出現在這座天台上,完全是為了追隨那只烏鴉。

出現在「飛霞樓」中的男子,不管是老、是少,不是花重金前來求診的病患,便是受邀到訪的客人,至于客人,還可再分兩種,一種是「正常」客人,便如南浦散人,另一種則是來「雙修」的客人,正如里邊「練功」的那一位。

在層層紫紗簾內的小雅閣,聲音仍不斷傳出,一波接連一波,甚至愈叫愈急,後浪覆前浪,恣意翻騰。

尋常人一听,沒有不臉紅耳熱的,然黑衣少年僅是動了,頭慢吞吞調轉過來,像似不太明白雅閣內進行之事。

想也未想,花詠夜一把抓握他的手,扯住。

她是怕他愣頭愣腦會闖進去壞事啊!

「飛霞樓」內女子眾多,大半以上會修習「玉房秘術」,而七十二姝中更有許多人與男子練「雙修」,練功的對象自是自個兒看上眼的伴,男子取陰補陽,女子吸陽滋陰,陰陽交融,練氣強精。

總而言之,「雙修」是要事,「飛霞樓」就這麼點大,卻要容納這麼多位欲女……呃,不,是玉女,因此,若不意撞見樓中有誰正在修練,姊妹們全會識趣地避開,真避不開,也萬不能打擾。

她輕扯了扯他的手,沖著他急急眨眼,示意他伏低身軀。

少年表情詭異。

低眉,他死死看著兩只貼踫在一塊兒的手,一大一小,一黝黑一白皙,一剛硬一綿軟,他看好久,看得瞳心又專注輕顫,似面對一個重大難題,不知該甩開那只小小柔荑呢?抑或順對方心意?

……許多時候還得讓人哄著,順他心,他也就順你意……

猛地,花詠夜腦中一閃——是霜姨和大金釵口中的那位少年郎君?

她小手想引起他注意般握了握,沒再扯動,而是輕搖了搖。

……可不能讓他犯起倔脾氣,據說那脾氣一起,周遭人全得遭殃……

那雙俊目終于移到她臉上了。

她無辜地蹙起眉心,再無辜地眨眨眼,翹唇,無辜笑著,然後再嘗試拉扯他。

這一回,少年僅沉思了會兒,便蹲低下來,甚至學她趴伏在地。

棒著兩幕蒲草簾子與層層紫紗簾,里邊交纏的兩具身軀仍隱約能見,但辨認不出是樓中哪位姊妹。

她遇上人家的「好事」,也不曉得要臉紅,反正是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這種「好事」她瞧多了,想臉紅、扮嬌羞都裝不出來,也不知是好是壞……

咦,右臉怎麼麻麻熱熱?

她側眸瞥去,少年兩道目光還停在她臉上。

……不是啞巴……

……只是不愛言語,能不動口,就不動口,性子挺直,不懂得拐彎抹角……

她好奇了,張大明眸。

兩張臉離得頗近,她和他玩起大眼瞪小眼的游戲,這便算了,她小手沒能撤回來,因為他反握住她,用輕輕的力道。

「你在學我。」她壓低嗓音,氣息溫軟。

……要听他開尊口說說話,還得瞧有沒有緣分。

「呵……好吧,其實我本就要你學我。」她自顧自往下說,氣音細細,揚眉模樣俏皮,有幾分得意。「里邊的人正在練功,別去打擾,咱們老實在這兒待著。你听我話,我就對你好。」

說實在話,這張離她僅有一個呼息之距的男性面龐生得當真好看,他眉間寬朗,卻透輕郁,兩眼清澈,卻難以看透,說他胸中藏事,又似乎不是,說他丹心開闊,又不能這麼說……這人,怎麼這麼怪?

再有,他一雙睫毛會不會太長、太密又太翹了些?直直將她的小扇睫給比下去!再有再有,他那個……叫什麼唇色?後院那株紅梅一開,便如他唇上這種色澤,少年紅唇,還有沒有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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