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浪花 第21頁

他往她所在的方向張望,隔著人海與她四目相接。

她神情怔然,內心有些莫名落寞,也有些憂慮。

她想著薩渺渺口中那聲「極好」……到底,什麼東西極好?

花詠夜暗自引體內之氣,試著沖開啞穴,她的內勁不算弱,但南浦一派的點穴手法自成一格,她的氣沖不開。

那個讓她不能說話的始作俑者出現在進回廊的拱門口。

心里不太痛快,她調開眸,面向廊下。

經薩渺渺鬧過一場,此時天色薄亮,冷青色天光夾有霧氣,淡淡輕籠著廊下那片雅致山水園。

听到男人沉穩的腳步聲靠近,她咬咬唇,忽覺自己行徑很孩子氣……干麼不瞧他?她、她總要瞧他的。咬咬牙,她倏地轉過身,余皂秋出手迅捷,往她羶中一點,她喉間陡清,能夠言語了。

然,能說話她卻不說話,連眉睫也未抬,僅定定平視他的胸。

這一夜,他當紅。

那些正道人士將他捧得高高的,贊他英雄出少年、夸他是不世出的奇才,他確實值得夸耀,那些都是他該得的。今夜與五毒教教主一會,他大大露臉,亦替他的散人師尊大大地擦亮招牌。

廳堂上的眾人遲遲未散,即便她躲到這兒,仍依稀听到前頭傳來的談笑聲,恭賀盟主大人虎父無犬子,恭賀他余家「還君明珠」,漂浪十余年的寶貝血脈終于回歸等等之類……她還听到幾個武林大家忙著向余世麟旁敲側擊,問余皂秋的生辰八宇,打探他可有心儀之人……

心儀之人……他有嗎?

如果有,他自個兒知道嗎?

他一戰成名,今夜之事再經渲染,傳于江湖,他當定了眾人眼中的香餑餑。

他本就有一副好皮相,武功高強,又是「泉石山莊」的少主,往後不知會有多少武林大家的千金等著他青睞,他一向听她的話,因她早早下手為強,將他獨佔,倘若……倘若她要他別理那些美麗姑娘,他會听嗎?

「師尊說,拿她試招。」

花詠夜听到他說話,微微怔忡。

他極少主動開口,但她不言不語,啥也不問,他靜了會兒,倒先解釋。

「師尊說,‘泉石山莊’有難,可以相幫……還說,我剛練成的掌法可以拿……拿五毒教教主試招。她的內功偏陰邪,極輕巧,我的純陽掌可以跟她玩玩……」略頓,嘴掀動,像是太多話欲說,得先讓腦子整理好順序。

玩玩?

花詠夜頭一暈。

他害她擔心得要命、緊張得快掉淚,欲喊喊不出,而他卻只是遵照師尊之命,和人家玩玩而已……

她快要搞不清楚這個武林了,亂七八糟的事一籮筐。

「既是與薩渺渺試完招,‘泉石山莊’之危亦解,你還會留下來嗎?」她嗓音輕啞,左胸微促,仿佛仍有些期待,期待他來跟著她。

余皂秋眼珠湛動,靜了會兒才答︰「娘……娘若在,我留下,她會歡喜。」

可是你娘親已經不在了……她沒有說出口,心頭一酸,深吸口氣平息方寸間的不適。

他這個人啊,有誰待他好,真心以待,他會很承那份情,一直記在心里。

被他記住,便是一輩子的事,深深刻劃在他心版上、骨血里,這是他執著的一面,也是她所喜愛的一面。

而她待他,是不是不夠好?

苞他的娘親、師尊、師哥相較,她不夠好……

「嗯……」最後,她點點頭表示明白,眸中映著青青天光,如水閃爍。

「余大哥!」伴隨那聲清喚,拱門邊探出一張俏臉。

花詠夜認得這個姑娘,她是蘇北大派「天罡門」的大小姐,喬真,年近十七,長相甚是嬌美,性子豪爽開朗,此次是跟著門主爹爹出來增廣見聞。

瞧著喬真走近,極自然地拍拍余皂秋的肩膀,花詠夜不由得挑眉……適才在堂上,他已跟人家姑娘混熟了嗎?對了,這姑娘還稱他一聲「余大哥」呢!這麼快就哥哥、妹妹起來,就說,她真被這個武林弄得頭又疼了。

她心頭堵著,有股宣泄不出的郁悶。

包教她難受的是,她留意到余皂秋的眼神,他目中極快刷過異彩,似十分欣喜。

喬真對她展顏一笑,算是打過招呼。

她不曉得自己有沒有禮尚往來地回笑,因為此時此刻,她很難笑出,只听到喬真說——

「余大哥,跟我來,你信我啊,跟我來你絕對不後悔。」

你信我,跟著我,听我的話,我就待你好……

他又遇到要待他好的人了嗎?

那……那很好。

有人肯待他好,都是好的。

只是,花詠夜忽而明白了,她在他心里,到底是可以被取代的。

「夜兒,我要跟她去。」他對她說,不僅眼發光,整張俊臉都罩著淡淡的光。

熱泉一下子沖到雙眸,她硬是咬牙忍住,對他點點頭。「去吧。」

她當真佩服自己。

花家的女兒全痴了,真動情,便痴得要命,但她一直想當「眾人皆睡我獨醒」的那一個,她辦得到的,她可以醒著感受那份痛,即便痛著,頭痛、心痛,雙眼威脅著要掉淚地熱得發痛,她都能辦到,清清醒醒。

望著他隨著喬真走開的背影,明明啞穴已解,她喉頭仍緊縮得難受。

他不再是專屬于她的余皂秋了。

她沒有怪他,只覺得……或許緣分到此,他有他的路,而她有她的。

在他命里,她畢竟獨佔過一些時候,至于將來如何,已不是她能掌控。

順其自然……她一直告訴自己,凡事順其自然,不是嗎?

所以,就順其自然吧。

淚珠溢出眸眶,滑落雙腮,也是順其自然……

第8章(1)

掀睫,眼前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闃暗,她還在醉酒中嗎?

身體輕蕩、漂浮、搖啊搖……不,她沒醉,而是人在船中,船行于江面,這一段水流應是湍急些。

只是,她是何時上這艘船的?

花詠夜抬手想揉揉額角,那只手如有千斤重,她微蹙眉,徐長吸氣,留意到那股異香……原來被人下迷藥了。

她很努力搜索記憶……那日天薄亮,她獨自離開「泉石山莊」,打算繞去江北「捻花堂」與眾女會合,那幾晚,她夜夜宿于舟船上,某晚還沾了些酒上船,沒誰陪她喝,只有自個兒的影子、夏夜的月娘。

醉眼朦朧時,她聞到同樣的異香,之後意識盡滅。

她被劫走多久?已一日了嗎?

「當真拿那姑娘當條件,余少俠什麼都好說了。」

這女子聲音她听過,想啊……花詠夜,別懶,快想……啊!是薩渺渺!

她方才說什麼……什麼少俠?

是「俞少俠」?「于少俠」?還是……「余少俠」?

花詠夜眼珠滾動,覷見牆面隱密的一角透進微光。

她幾乎使盡吃女乃的氣力才翻了個身滾過去,那是個小洞眼,約銅板大小,她曾跟著七十二姝上「柳紅院」觀看五十對五十的百人「牙床大戰」,那時就躲在牆後,用小洞眼偷瞧,跟現下情況頗像,因洞眼另一端真有一雙貼在一塊兒的男女。

那男子盤腿而坐,從小洞眼瞧去,他眉目低垂,拔背收顎……很像每次共修過後,他盤坐在她身畔,打坐練氣的姿態。

怎會是他?怎會是他?!花詠夜滿心驚愕。

按理,他此時應是在「泉石山莊」,做那些讓他阿娘歡喜的事,還有「天罡門」那個嬌美可人的姑娘,他跟人家走,既然已去,怎會在這兒?

異香薰得她目力有些模糊,她用力眨,以為很使勁了,其實僅虛弱扇睫。但耳力倒未受阻,她听薩渺渺嬌笑又道——

「那晚在‘泉石山莊’堂上,我見你手握著她,與我打過一場後,你目光急急搜尋她,當時我便想,原來你心上有人,極好、極好。」她腰帶已松,身上紅衫欲掉不掉,她挨近他身後,飽挺胸ru大膽壓上他的背,親匿趴著。「听說,余少俠發了頓大火,那些武林人士賴在‘泉石山莊’想親近你,你要走,他們不允,你被惹惱,一陣長嘯險些震垮整座莊子……」愉悅嘆道︰「我可真想親眼看看你爹和那些人當時的慘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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