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浪花 第25頁

花詠夜抹掉眼淚,朝南浦散人一跪,磕頭說著︰「求前輩救人!」罵歸罵,一瞧見「救命仙丹」現身,她繃緊的心魂終能稍緩。

老人家見她眼眶紅紅、鼻頭紅紅,神情這般鄭重沉凝,遂也收起一貫嬉笑的態度。再說了,傷者可是他向來引以為豪、深覺當年確實是撿到寶的閉門徒兒,他怎可能袖手旁觀?

于是,南浦散人隨船南下,在船上為余皂秋療傷,他雙掌平貼余皂秋寬背,輸以真氣,護守心脈,一日後,余皂秋已有起色,面龐不再灰敗沉寂。第二日,在師尊護守與引導下,余皂秋以南浦一派的呼吸吐納法打坐練氣。

他根基原就打得極穩,面對薩渺渺的這一劫,他幾已散盡體內真氣,若非花詠夜在最後關頭喚住他,他真要與對方同歸于盡。一時間,他從極強轉為極弱,身體負荷過劇,又險些因心緒波動而走火入魔,才會虛弱至此……然,他余皂秋畢竟是百年難遇的習武美才,一恢復體力練功,亂竄的氣血便疏通了,內力以極快之速練回,聚于丹田。

幾日過後,南浦散人見愛徒一切穩下,笑笑撫著他肩頭,又繼續很不負責任地雲游去了。

其實,該將余皂秋送回南浦柳莊將養,在柳莊,他肯定也會得到很好的照料,但花詠夜最後仍全權作主,把他渡回「浪萍水謝」,渡進她那座位在紫相思林畔的高處小樓。

她想顧著他,直到他大好。

住進「浪萍水謝」中的小樓,他半句言語也無,成天不是打坐,就是練氣。

對他的異常沉默,花詠夜隱約感到不對勁,卻找不出原由。

他甚至……不習慣讓她踫了。

幾次替他上藥,他會極消極地躺在榻上,仿佛這具rou體已不屬自己,他會無法克制地僵硬、顫抖。好幾回,她瞥見他皺眉抿唇,面龐都快埋進枕里,很忍耐著,忍得滿面通紅,連耳朵都染紅。

她不懂,很不懂,但,事情不能這樣懸著,傷心又擾神。

「余皂秋……你……你想著喬真嗎?」所以才不想讓她踫?

那張麥色俊龐浮出疑惑,完全不懂她說些什麼似的,害她還得忍著心傷,強顏歡笑,一字字說清楚、講明白。

「就是蘇北大派‘天罡門’的那位喬大小姐啊,你跟她……處得很好吧?她瞧起來似乎很好,我、我……」我什麼我?她都快梗氣了,明明要自己別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還是可笑地發醋。

听到派別和喬大小姐名號,他黯淡目光竟爍了爍,不過隨即又黯下,光是如此,便教花詠夜既喜且悲了。

她點點頭,再點點頭,繼續強顏歡笑。

「那好,若她待你好,你去她身邊,那……那也是好的……也是好的……」

他面龐忽而沉下,不知想些什麼,雙目再次失去神氣。

她喚他,他也不理,像孩子般鬧脾氣,端藥給他喝,他也不喝,還得一匙匙逼著,跟他斗耐性,他才肯張嘴,好不容易喂完藥,想跟他再談談,他倒是盤腿打坐,陷進自個兒的境界里,不讓她觸及。

懊怎麼辦才好?

頭疼啊頭疼,她心如刀割,想瀟灑放手竟如此之難,驚得她夜夜盜冷汗,完全模索不出他的想法。

幾日後,夏轉秋涼,花詠夜一早出水謝辦些瑣碎事,去了一趟「飛霞樓」。

午後,她返回,獨自一個撐船穿過板根水林,邊撐著,邊沉想,偶爾望向剛剛被她從「飛霞樓」那兒帶上船的大玩意兒,那東西……那東西……明明極難入手啊,有錢也沒得買,今兒個倒有人送上門來,指定給她,而且分文不取!

越想,越疑,腦中有個想法漸漸成形。

她心髒怦怦跳,撐篙的手心都冒汗了。

一刻鐘後,她泊了船,抱起那團大東西躍上石階,回自個兒的小樓。

樓中幽靜一如往常,婢子知她習性,總是固定時候過來,伶俐地做好所有事情,又悄悄退出。

她走進寢房,男子閉目、舒肩拔背盤腿而坐,又在練呼吸吐納。

她沒擾他,但腳步放得再輕,以他的能耐,必早已意識到房中多了個人。

她打量那張好看的男性面龐,略帶病氣,唇瓣色淡,卻很惹人心憐……忽而,那兩扇墨睫動了動,掀開,他的目力已恢復,就是眼神跟以往不太一樣,淡淡、懶懶、懨懨,糾結著什麼,她幾次想解,都被他的沉默不語擊退……不過這次她絕不退,不問個明白絕不退!

「我想,這東西是你的吧?」花詠夜平聲靜氣問,把簇新的大蒲團拋上榻。

蒲團軟呼呼,水制成似的,丟到榻上竟還起了波動,一股宜人馨香散發出來。

第9章(2)

見到大蒲團,余皂秋眉峰蹙了蹙,隨即思及什麼,刀裁般的劍眉一挑,俊頰竟生出兩團暈暖,簡直……秀色可餐。

花詠夜暗自吞吞唾沫,罵自己定力不足,她還不能「暈」啊!

走過去,她大刺刺上榻,也學他盤腿而坐。

「這是‘鈴雪鋪’的‘如意蒲團’,還是蘇北‘天罡門’的喬大小姐遣人送到‘飛霞樓’,指定給我的。」略頓,她深呼吸,穩著語氣。「……我忘了一事,極重要的一件事,那間‘鈴雪鋪’背後其實是有靠山的,屬于‘天罡門’的小產業之一,如同咱們‘飛霞樓’與江北的胭脂雜貨鋪‘捻花堂’之間的關系,牽來牽去,都是一家子……余皂秋,那日在‘泉石山莊’,你見著喬真,兩眼就發亮,只因為……因為她有門路拿到‘如意蒲團’,是嗎?」

薄薄唇瓣輕抿,他臉微側,顴骨猶紅。

「跟我說話。」她輕聲命令。

好半晌,余皂秋才道︰「喬姑娘說……要、要結拜,當義兄妹,她就弄得到‘如意蒲團’……要多少個都不成問題。」

「所以,你和她結拜了?」

他極快地望了她一眼。「嗯……」

「那……這蒲團是你的了。」她把那團有錢也買不到的珍物推向他。

「……是給你的。」他悶悶道。

花詠夜螓首略偏,慢吞吞問︰「余皂秋,如此說來,就是你送我東西了?」她不過提那麼一次,他便記住,怕她共修時腰酸背痛,真幫她找來好使的玩意兒嗎?

纏縛于心的沉重感陡然一松,她臉也熱了,咬咬唇,又把推出去的蒲團慢慢拉回來自己這邊。

余皂秋不答話,擱在膝上的大掌被一只柔荑握住,他僵了僵,五指收握成拳。

他異常的退縮動作花詠夜不是沒察覺,心里成憂,唇角卻彎出一朵笑。

「那時喬大小姐要你跟她去,要你信她、跟著她,還說絕對不會後悔,你听她的話跟去了……余皂秋,你跟她上哪兒去了?」

「……她在‘泉石山莊’住下的那個院落。」

秀眉微挑。「為什麼?」

「她說有好東西給我看。我……我想看……」

好、東、西?!花詠夜一听,頭還真有些暈。別怪她亂想,到底是在「飛霞樓」那樣的環境浸潤生長,光提「好東西」三字,便起無限遐思啊……

越想越歪了,她趕緊「撥亂反正」,穩住心,假咳兩聲清清喉嚨。「所以,你看到了?」

「……嗯。」

「那……那東西夠好?」

「……嗯。」

「那……你很中意?」

「……嗯。」

花詠夜,你拐彎抹角的是在干什麼?!

頭一甩,銀牙一咬,她終是問︰「究竟是什麼好東西嘛?」

他突然沉默,她又跟他斗起耐性,小手穩穩抓住他。

不管!她非討到一個說法不可!

「枕頭……」好半晌,余皂秋嚅出聲音。「跟‘如意蒲團’一樣的布面和內材,一顆大枕頭……她、她帶著它出門,沒有它,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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