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吳家少爺又來光顧咱家的店了,真是謝謝你,雨荷不是店里的姑娘,她只是唱唱曲子而已,我讓小青、小紅她們過來陪少爺喝酒,小青、小紅,還杵在那兒做什麼?沒看見吳少爺在這嗎?」
蘭娘長袖善舞,把客人哄得服服帖帖,雨荷也乘機趕快遁入酒樓廚房,從後門離開。
拿著琵琶,雨荷急急地趕路回家,想看看父親的病情是否有些起色。打去年起,她爹感染上風寒後,病況是愈來愈嚴重,現在已完全下不了床,才會讓她一個姑娘家獨自在酒樓賣唱。
「快讓開!」
一輛馬車正急速地朝雨荷奔來,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呆立在那兒,眼看就要被那馬車踐踏。
雨荷緊緊閉上雙眼,不敢面對這可怕的一幕……
突然,一陣疾風自她身邊掠過,下一刻她發現自己已在一個陌生男子懷里,而那馬車也已遠去。
「你沒事吧?」
雨荷張開眼楮,卻不意望進一雙冷冽的黑眸,那救了她一命的陌生男子長得英偉不凡,她給他瞧得滿臉羞紅,這才想起自己仍偎在對方懷里,連忙起身,拾起剛剛給摔在地上的琵琶,檢視是否摔壞了。
那陌生男子的眼光不曾離開過雨荷,他注意到她如花似玉般的嬌顏和她手上的琵琶,心想,原來這姑娘還懂得音律呢!
「沒摔壞吧?」
他低沉的男性嗓音不知怎地,令雨荷心里起了異樣的感覺,為了掩飾自己的失常,她頷首向救命恩人答謝。剛剛要不是他,恐怕她此刻已小命不保,化為車下冤魂了。
「沒事就好了,姑娘請保重。」
那男子轉身離去,雨荷望著他一身名貴錦衣和舉止間流露顧盼自如的氣質,心中不免暗自猜想那男子必是出身京城里的富家子弟。
許久,她才收回自己的眼神,繼續趕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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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雨荷擔憂地望著躺在床上,猶自咳嗽不停的父親。
她不明白,明明已經延請大夫來診治過了,也依處方熬了藥汁喝下,怎麼爹的病情會一點起色也沒有?
「爹,我給你再請一次大夫好嗎?」
「咳……別……麻……煩了,這是……老……毛病……了,咳咳咳……」
雨荷知道父女倆所剩的積蓄不多,再請幾次大夫就沒有盤纏了,但當下她又不能不請。
「雨荷……好……孩……子,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
「爹,快別這麼說了,我馬上去給你請大夫。」
十五歲前的雨荷生長在山東濟南的農家,自幼便跟從飽讀詩書的母親習字,琴棋書畫樣樣皆有所涉獵,完全不像是一個從普通農家所出身的姑娘。兩年前,雨荷的母親染上惡疾不幸逝世,雨荷跟著傷心欲絕的父親離開山東,一路上輾轉賣唱換取微薄盤纏,半年前來到了京城,父女倆找了間小房子相依為命,也定下來好讓生病的父親能好好乘機休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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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夫,我爹的病情如何?」
雨荷在等候大夫寫下處方箋時,悄聲詢問。
「唉,程姑娘,不瞞你說,令尊的病情,恐怕不甚樂觀。」張大夫見她頗有孝心,也就明白告訴她,「令尊既患了風寒,就不應過度操勞,反該好好休養調理身子,但是這前半年你們都在外地奔波,已誤了最佳調養時機,加上藥材下得不對,才會造成現在這種狀況。」
「張大夫,煩請指點迷津。」
「這……如今之計,只能從藥材方面來改善,我剛剛給你開的處方只能治標而已,若真要治本,非得使用珍貴的人參和天山雪蓮不可,但是,這兩樣藥材任其一項都是千金難得,恕我直言,程姑娘,恐怕不是你能負擔得起。」
千金難得?
的確,以他們父女倆家徒四壁的狀況,別說是千金了,就連二十兩銀子也付不起呀!
送走了張大夫,雨荷望著手里那張處方箋發愣。
難道人窮就注定不能與命運抗爭嗎?她不能眼睜睜看著爹就這麼離開她,她必須做些什麼才行。
賣身救父這個念頭驀地躍上雨荷的心頭。
在這世上,除了爹這個親人,她再無依無靠,她不能見死不救。
雨荷承繼了母親的端秀美貌,在這兩年來的賣唱生涯中,不乏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想用高價買她回去做小妾,但都給她父親罵走了,年紀輕輕的她明白那些男人都是被自己的美貌所吸引。
不可能嗎?賣身救父……
雨荷自忖,爹的病情拖到這般嚴重的地步,若靠她在酒樓賣唱,一天三、五兩銀子地攢錢,恐怕怎麼也湊不到那筆龐大的數目,更別提父女倆原本就無積蓄,連生活費都快無著落了。
這就是自己的命運嗎?雨荷心里有份哀傷,想到父親、想到死去的母親,她說什麼也得救爹。
雨荷告訴自己,她是為了爹,一等爹吃了那帖藥材,有起色,她的努力就有了最大的回報。
反正,她這一輩子都會形影不離地伴隨著爹,她不想出嫁,也不會和別的男人有任何糾葛,為了爹而賣身,又有何不可呢?
打別人知道她在酒樓賣唱後就露出輕視的眼神,她早已習慣不去在乎別人的眼光了,她憑歌唱的實力攢錢,有錯嗎?為什麼人與人之間要相輕呢?
賣身救父,可也要承擔相當大的後果啊!
雨荷仔細想過,也許之後,她是不能再待在京城里了,她不怕別人輕視她,她顧慮的是爹的感受」她知道爹一直希望她找個好人家嫁了。
好人家?就像剛剛抱住她救了她一命的英偉男子嗎?
一思及那男子的冷凝黑瞳和俊逸神采,雨荷的心口就好似給人重擊了一拳似地,悶悶地,揚起一絲連自己也說不上的憂傷。
她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那根本無濟于事,現在最要緊的是去找酒樓的蘭娘,告訴蘭娘自己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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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來客棧
三個玉樹臨風,狀似富家公子哥兒的年輕人正暢飲高談。
「傅恆,听說當今聖上有意拔擢你入閣議政?」徐雍先開了口,他是軍機大臣徐虎的愛子。
那位被喚作傅恆的男子卻只是甩開玉扇輕搖,薄抿的唇角稍縱即逝地掠過一抹難為人所察覺的淡笑。
「又來了,這傅恆每次都是一副泰山崩前也面不改色的樣子,嘖!」發話的是傅恆的表弟德慶貝勒,他對這個平素冷靜自制到了極點的表哥很是不滿。
「怎麼你們都對我的事如此關心?」
暗恆年紀雖輕卻已繼任和碩親王,是當今皇帝的得力助手,于公,他有雄才大略;于私,他冷靜自制,從來都沒有人能知道他冷冽神情下想的是什麼。
因此,他的兩個好友,徐雍和德慶都恨不得能想出個什麼好法子,逼逼傅恆顯露出他平素不輕易示于人的那一面。
「聖上已賜婚于你了?」徐雍仍不死心。
約莫十來天前,皇上下詔,把榮親王的女兒明貞格格許配給傅恆,算是替權勢如日中天的傅恆又平添一股不可多得的勢力,滿京誰不知榮親王當年攻征回疆立下無數汗馬功勞,是皇上最為器重的大臣之一。
「是有這麼一回事。」傅恆仍面不改色,一派自在。
「那明貞格格听說可是個如花的嬌女……」德慶也加入了,他平日的小道消息最為靈通。
暗恆听他這麼一說,心底驀地浮現昨日下午自己順手搭救的那位姑娘,她清亮如秋水般的黑瞳、粉女敕的唇瓣……他輕輕搖搖頭,試圖揮去那位素昧平生的姑娘所帶給他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