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迂回的路 第13頁

千歲趨近看,只見兩只小小紅皮老鼠,面孔皺皺,苦惱地打著哈欠。

他忽然感觸,當時如與蟠桃在一起,今日做父親就是他,不過他的兒子,決不叫王添錦王添威。

那邊,金源又痛哭起來。

千歲連忙用攝影電話拍了幾張相片,這才通知了嬰兒的四祖。

一下子雙方所有親戚都涌至醫院,千歲靜靜退出。

他在停車場找到小貨車,打開車門,听見背後有人問︰「可以載我一程嗎?」

千歲轉頭看到恰才那個俏護士。

他忠告說︰「小姐,千萬別乘順風車,也不可以讓別人乘順風車。」

看護說︰「你不是陌生人,我有你家地址電話。」

「上車吧,去哪里?」

「我已下班,去喝杯咖啡如何。」

千歲笑笑︰「我還有事,改天吧。」

他把她載到家。

「三十六號七樓甲座,我叫歐陽,現在你知道我住在何處了。」

千歲大方說︰「幸會。」

「你不認得我?」

千歲微笑。

「你家就在附近,斜對面那幢舊房子,自我家露台可以看到。」

千歲睜大雙眼,什麼,她就是那個瞥伯?她有正當職業,容貌端秀,可是,卻擁有如此怪癖好,可怕。

千歲忍不住輕輕問︰「你看到什麼?」

輪到她微笑,「很多,我們知道,你沒有女朋友。」

「我們?」

「我與表妹同事。」

千歲深呼吸,「為什麼?」

听到這個問題,歐陽感喟,「因為生活沉悶,工作壓力重,因為我們只是小市民,不能象城市富豪千金般放縱任性以及無後顧之憂,我們這些女孩子只得苦中作樂。」

千歲听得發呆。

她吁出一口氣下車,忽然轉頭,「以後站露台時,請月兌去上衣。」她又笑了。

千歲過好一會兒才能開車,至少人家懂得表達心思,他卻不會。

千歲陪母親去探訪蟠桃,他們帶了小瓶叫一口盞的燕窩做禮物。

諸親友見他們母子來了,連忙招呼,一邊老實不客氣情不自禁地上下打量王千歲。

千歲只穿白襯衫卡其褲球鞋,戴一只不銹鋼手表,可是看上去朝氣蓬勃,精神奕奕,他知道母親的親友正在判斷他底細斤兩,他們無禮,他卻不想失禮,不卑不亢微微笑朝他們招呼。

也只能這樣化解,否則,難道還扁著嘴把頭轉到一邊不成。

三叔走近,「千歲,有無興趣到鄧宅做工?」

千歲連忙答︰「我現在很好。」

「鄧家兩位小姐都很喜歡你,說你斯文有禮。」

千歲輕輕說︰「她們好嗎?」

「二小姐依然故我,每朝兩、三點鐘才回家,天天玩得興高采烈,大小姐婚後不大習慣霧都生活,鄧太太已過去探訪她,也許帶她回家。」

大小姐也不幸福。

「她本來有個男伴,鄧太太說他輕佻,我們看著也覺得評語很正確,他倆拆開了,可是她想念他。」

那個的浪蕩子,千歲記得那個人。

三叔說︰「都不管我們的事,千歲,你晚上在路上千萬小心。」

他拍拍他的肩膀去看那對孿生兒。

新一代出生了,他升級叔父輩,不再是長輩眼中的香餑餑。

那天晚上,千歲載著滿滿一車客人,往路上出發。

途上相安無事,經過一個避車處,忽然听見響號不斷。千歲慢駛,只見一輛小貨車停在路邊,看不到司機,車號卻不停呼喚。

千歲停下車子報警。

乘客鼓躁︰「司機,莫管閑事,速速離開現場。」

千歲轉頭說︰「禁聲,鎖好車窗車門,你們若在公路上出事,也希望有人打救。」

他下車去看個究竟,只覺耳邊車聲不住呼嘯經過,竟無人停下細究。

他一走近司機位便听見呼救掙扎聲,他連忙打開車門,大吃一驚,只見一個男子手腳捆綁,扎得像粽子,嘴上封著膠布,他發狂用頭撞向響號掣。

千歲連忙掏出瑞士軍刀,割開尼龍繩,那男子已經筋疲力盡,啞聲說︰「兄弟,多謝打救,快替我報警。」

「警察即來,什麼事?」

「我駛到一個交通位見紅燈停下,一名男子忽然沖出,用槍指嚇,強行登車,逼我服迷藥,我駛到這里,逐漸昏迷,他們命我停車,捆綁封嘴。」

他頭臉手腳紅腫,苦不堪言,喃喃咒罵。

這時,已听到警車響號嗚嗚駛抵。

「附近沒有巡邏車打救你?」

「兄弟,這條路出名三不管,何來警力人力,快讓我下車檢查貨物。」

一看之下,司機連聲叫苦,原來貨車後門撬開,他大叫︰「六千多部手提電話不翼而飛,全數被人掠去!」

警察趕到,千歲錄下口供,他說︰「我還有一車乘客需要照顧。」

警察明白事理,「你去吧。」

千歲上車,對乘客說︰「阻遲你們一個鐘頭,今日車費五折優待。」

車廂先靜了一靜,然後有人說︰「司機,你做得很好,我們願照付車費。」

罷才他們把臉貼在車窗上,把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千歲說︰「坐好,開車。」

路上愈來愈凶險,像從前江湖一般,貨車最好聘請保鏢護行。

所以王千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是很應該的。

客人紛紛下車,都付足車資。

千歲卻不願做私人司機,阿王去這里,阿王去那里,阿王你把車兜到門前,太太去搓牌,小姐去喝茶,少爺要打高球……現在,他是勞動人民,載的也是勞動人民。

一個女司機走近,朝千歲搭訕︰「听說你從不超載?」

千歲不出聲。

「傻子,你不見得去買合法汽油吧,」她咕咕笑,「這樣,做到老也沒錢賺。」

千歲仍然不出聲。

「客車一路兼營快遞或載貨業務,檢查站眼開眼閉,早已打過招呼,一聲滿座之後,起碼還能超載十名八名︰小孩坐到父母身上,大人蹲在過道,車門口踏板上也能‘貓’兩個,順便接包裹,又賺一筆。」

千歲終于輕輕說︰「我們走的路線不同。」

她又咕咕笑,「對,你載城里人,他們聰明。」

女司機孔武有力,能言善辯,千歲敬而遠之。

客人坐滿,他又開車。

白天上課,他把早一晚的經歷用英語寫出︰「……那司機不顧傷勢,先檢查貨物,原來那六千多部手提電話價值千多萬元,運貨生涯是越來越不容易了,如此司機生涯!」

孔老師讀了十分感動,把若干詞不達意部分改動,更正文法,把作文貼在布告板上。

其他同學不以為然︰「孔老師若那樣盡心教我們,我們可以寫得更好。」

「老師偏心,喂,天下有無不偏不倚得教師?」

「王千歲你真幸運。」

千歲輕輕把作文摘下。

孔老師問︰「你害怕閑言閑語?」

「不,他們不會明白,」他停一停,「你也不會明白。」

孔老師忽然改用英語說︰「我是本市婦嬰院一個孤兒,五歲被一對美國歐裔夫婦收養,再新澤西州長大並接受教育,自幼到大,我遭遇歧視洗禮。」

千歲抬起頭來,他意外到極點。

「大學畢業,養母重病,養父與她離異另娶,由我照顧養母到她離世,然後,我到本市教書,一耽下來便是三年。」

千歲都听懂了。

孔老師微微笑,絲毫沒有苦澀的意思。

呵,原來她有那樣的身世。

「對于苦難,我也略知一二。」

千歲哪里還敢小覷孔夫子。

他又學了一課,不要以為天下就他一人最吃苦最無奈最不幸。

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王千歲,試用英語作答。」

「我不敢,怕講得不好,叫老師笑話。」

「我不會取笑學生。」

「我自覺羞愧。」

孔老師又說︰「你一定奇怪,我為歐裔收養,怎會姓孔,我自何處找到姓氏,我是否見過親人?讓我告訴你,我養父姓尼楚,Nature,他叫我孔妮,于是,我為自己取一個中文名,叫孔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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