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振川暗暗好笑,作大惑不解狀,「那麼你是什麼人呢?」
老區有點不好意思,訕訕退出去。
振川掩著嘴笑,這兩個常人眼中並不算太過可愛的人,居然成為莫逆,可見人結人緣。
這樣一鬧,如瑛無味地離去,振川覺得孫竟成總有辦法破壞她的快樂。
天黑了,振川拿著一本小說上樓看,翻開第一頁,瞪著一行行字,隔很久很久,才發覺自己倒頭拿著書,忙不迭把書掉轉來,暗暗竊笑。
他試圖集中精神讀第一行,噫,原來這是本中文書,扉頁即英文書的最後一頁,振川嘆口氣,熄燈,在黑暗中冥想。
他閉上雙目,漸漸思想到老遠老遠,盹著了。
疲倦,而有時間及心情開懷地睡,已是幸福。
振川是一個從不失眠的快活人,這樣和衣躺在床上,一直到天亮,老區上來叫醒他。
迷迷朦朦,振川也記得是禮拜天。
他用枕頭壓住頭,含糊地說︰「安息日便讓我安息吧。」
「少爺,是你的老板。」
老板?振川拉下被褥,坐起來。
可不是,振川看見他公司的大班站在老區的身後。
振川連忙咳嗽一聲,向老區丟一個眼色,叫他退下。
逢是老板,長期威風凜凜,發號施令,已成習慣,下了班,照樣英明神武,指揮如意,閑雜人等並無立足之地。到了別人家里,照樣當是他的辦公室。
只見他往沙發上一坐,皺著眉頭打量這間臥室,批評道︰「顏色這麼嗲,振川,你若不快快結婚,人家會誤會的。」
振川心想,大哥,有幾個人會闖進別人的睡房來呢?
嘴里卻敷衍道︰「快了、快了。」
「我有急事。」
當然,不急的話,也不會一早親自來走這趟。
振川匆匆洗把臉,出來洗耳恭听。
「振川,你持護照是不是?」
「是。」
「今天下午三點鐘的飛機,」他把飛機票交在振川手上,「你到三藩市去一趟。」
振川目定口呆,沒想到在安息日要充軍。
「你听我說,」大哥嘆口氣,「總公司出了非常不合理的條款,要我遵旨,我想來想去,只有叫你走一趟,同他們說︰不!」
振川氣結,這不是叫他送上門去任人魚肉?弄得不好,龍顏大怒,一刀砍了來使。
振川心中一疊聲叫苦。
大哥之所以是大哥,當然有原因,只听得他說︰「我一夜沒睡著,想到今早,振川,只有你可以幫我忙。」
振川輕輕一聲申吟。
大哥在等他的答復。
他微弱地問︰「幾點飛機,五點?」
大哥勝利地笑︰「三點。」
「現在已經十一點。」
「所以,你要立刻準備。」
振川忍不住問︰「倘若這件事辦成功,我有什麼好處?」
「成功的機會很微的。」
「萬一呢?」
「王約瑟從前的位子是你的。」
振川點點頭,嘆息一聲︰「我為什麼會听你的話?」
大哥得意地說︰「因為我有領袖魅力。」
「不,」振川說,「因為我太貪。」
大哥聳聳肩,「管它是什麼,一路順風。」
他把文件放在床上,叫振川在飛機上再看一次。
振川送他出去。
老區迎上來,「少爺,可是要出門?」
「請替我收拾三天需要的衣服雜物。」
振川連忙撥電話通知如瑛,他的心,早已飛到她那里。
柏太太接的電話︰「振川?如瑛剛出去,她讓我告訴你,請你在家等她。」
振川焦急地說︰「我要出門呢!」
「她說三十分鐘內一定到府上。」
振川松口氣,「啊,好,我等。」
「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了,謝謝伯母。」
「振川,你也要出門?」
振川一愕。
「如瑛今早同我說,她有急事要到美國。」
振川奇,他倆昨天才見過面,沒听她提起。
可見真是急事,不是無故隱瞞,而且她為此特地百忙中親來解釋,振川心內甜絲絲。
「再見,振川。」
振川在屋內巡來巡去等如瑛。
老區熟練地把行李收拾好,放在門口,叫了車子。
振川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十分焦急。
老區安慰他︰「柏小姐說來,她一定來。」
電話鈴響起來。
振川如熱鍋上的螞蟻,「是如瑛,快去听快去听。」
「不,是王約瑟先生。」
這人又有啥事體?
振川不耐煩,王約瑟比他更毛躁,劈頭便說︰「林振川,你搞什麼鬼,如瑛一早叫醒我,叫我替她補飛機票。」
振川莫名其妙,「關我什麼事?」
王約瑟冷笑一聲,「這水仙不開花,還裝蒜。」
振川說︰「老王,我听都听不懂你說什麼。」
王約瑟說︰「你已連勝兩局,不過我一定急起直追。」
「喂,喂。」
王約瑟已掛上電話。
振川罵聲神經病。
門鈴急而緊,老區說來了來了,果然是如瑛。
她拎著只小箱子。
振川迎她進屋,「你到哪里去?」
「與你一起,到三藩市。」
振川大奇︰「你也有事?」
如瑛凝視他一會兒,嘆口氣,「你這只蠢雞。」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老區在一旁插嘴,「少爺,看樣子柏小姐是特地陪你出門來的。」
振川轉頭,「你,你——真的?」大喜過望,想到王約瑟語氣之怨懟,「哦,怪不得,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但……」如瑛怎麼知道他要出門?當然,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對、對、對,」振川敲著腦袋,「很合理。」
老區搖搖頭,只當他歡喜得語無倫次。
如瑛說︰「我們走吧。」
振川猶疑問︰「你居然抽得出空?」
如瑛吐吐舌頭,「王約瑟罵我是個混賬業余生意人。」
「別理他,他吃醋。」
如瑛繼而蹙上眉尖,「振川,你可知道我為何要來?」
「你愛我愛得難分難舍。」
如瑛白他一眼,「你有難了。」
「啊,可是王約瑟要追殺我?」
「振川,請你控制你自己。」有點慍意了。
振川擦擦鼻子,「是、是、是。」
「我覺得你這次出門,會有危險,故此坐立不安。」
振川動容,「是什麼樣的災難?」
「我不知道,我早說過我是半桶水,」如瑛懊惱地說,「知一些不知一些,非常煩惱。」
「甲乙兩位沒有給你提示?」
「他們也很幽默,說不想制造預言家,更不會助長這種歪風。」
振川看如瑛一眼,「他們有他們的道理。」
如瑛深深吸進一口氣,「所以,這次只好用我這個三腳貓出馬。」
「如瑛,假如真有危險的話,你又與我在一起,你不怕牽涉連累?」
如瑛沒有回答。
車子一直向飛機場駛去。
這種問題根本多余,自然毋需答案。
振川看著行李隨輸送帶而去,說︰「現在還來得及打回頭。」
如瑛笑,「如何向公司交代?嗯,說你有預感,因為你查過通書,此行不吉不利,十分凶險。」
振川嘆口氣,「一個人不得不做他必須要做的事。」
如瑛點點頭,問︰「可是雲斯頓邱吉爾的名言?」
振川一怔,「我還以為是尊榮的座右銘。」
「不管是什麼,上飛機吧。」
振川並不覺得有什麼遺憾,與如瑛一起旅行,夫復何求,往樂觀方面想,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認識這些日子了,只有這一次,他倆可以單獨相處。
振川覺得很幸福很快樂。
他同如瑛說︰「我就是一個這麼簡單的人。」
如瑛閉著眼楮,笑了起來。
振川剛探頭過去,想以行動表示心意,侍應生卻鶯聲嚦嚦地在身邊問他們要喝什麼酒。
振川忙正襟危坐,但輕輕伸手握住如瑛的手。
他注意到她並沒有蓄長指甲,手指敏感縴長,十分秀氣,普通一枚金戒指就足夠裝飾。